自然联结与青少年手机成瘾关系

陈 霞，肖之进

（1.安庆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
2.安庆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安徽 安庆 246000）

人们在享受智能手机带来便利的同时，若不受控制或过度使用手机会引起手机成瘾这样的社会行为和情感问题。手机成瘾（mobile phone addiction）又称手机依赖，指的是由于某种动机过度滥用手机而导致手机使用者的心理和社会功能受损的痴迷状态[1]。一方面，青少年手机成瘾日趋严重。截至2020年3月，我国手机网民规模为8.97亿[2]。研究显示青少年手机成瘾的比例在30%以上[3]。青少年是手机使用重要人群，也是手机使用风险易感人群。但是在以往手机使用研究中，对青少年关注不够。值得注意的是，现代青少年接触自然的时间越来越少，而科学技术和智能手机通常被认为是人类与自然日益脱节的潜在原因[4]，关于手机成瘾中自然元素的特殊贡献需要更多的研究来提供经验证据，以便能够对青少年手机成瘾有更全面的理解。本研究从人与自然关系的视角展开，试图揭示自然联结与青少年手机成瘾的内在关联。

自然联结（connectedness to nature，CNT）是人们在情感和体验上与自然联结在一起并归属于自然的程度[5]。自然联结是自然影响人类的重要心理机制之一。人们越来越认识到自然环境在心理健康和福祉中的重要作用，实证研究显示提高个体自然联结水平，有益于个体心理健康，自然联结有助于提高个体生活满意度[5]，促进更高的自尊[6]，缓解压力[7]。青少年期作为儿童向成年过渡的一个特殊生命阶段，在这个阶段他们通常要面临升学考试，竞争强，学习生活均承受巨大的压力，且在心理特点上，情绪丰富不稳定。智能手机能给他们提供一个虚拟空间，缓解现实中的压力[8]。压力恢复理论认为，置身于无威胁的自然环境，个体能快速从应激中恢复体力，获得积极的情绪体验[9]。那么青少年加强与自然的联结，能否会缓解个体在现实生活中的压力进而减少手机成瘾呢？研究显示自然联结能降低网络成瘾倾向性[10][11]。手机成瘾和网络成瘾同属行为成瘾，自然联结能降低个体网络成瘾倾向，亦可能会降低手机成瘾倾向。

据此，提出研究假设H1：自然联结负向预测青少年手机成瘾。

作为一种人格特质，正念(mindfulness)是指一种意识的心理状态，其特征是专注于当前的经验（包括内部和外部刺激），而不进行判断或反应[12]。一方面，自然联结增强正念水平。研究表明，自然联结与正念显著正相关[13]。陈吉研究发现，正念在自然联结和物质主义之间起中介作用[14]。李娜的研究发现正念在自然联结和幸福感之间起中介作用[15]。自然联结水平反映了个人将外部环境经验融入自我认知的能力，与更广阔的自然形成联结本身就反映了正念中的开放特质及对经验的接纳。高水平自然联结的个体更容易关注到自然中细微的变化，这有助于形成更高的专注于当下的经验且不进行判断或反应的正念特质。另一方面研究显示正念可以减轻个人对手机和互联网的依赖[16][17]。Yukun将智能手机成瘾的学生分为对照组和干预组，干预组学生接受为期8周的正念认知行为训练。使用手机网络成瘾量表和自我报告的智能手机使用时间的评分来评估智能手机成瘾，这些评分分别在基线（第一周，T1）、干预后（第8周，T2）、第一次随访（第14周，T3）和第二次随访（第20周，T4）进行测量。结果显示：与对照组相比，干预组在T2、T3和T4处智能手机使用时间明显减少，T3处手机成瘾分数明显降低，正念认知行为训练显著减轻大学生的智能手机成瘾[18]。正念可以帮助人们关注即刻体验，更好地应对心理困扰，而不是以不适应或过度放纵的方式如沉迷于手机使用方式反应。因此，提出研究假设H2：正念在自然联结对青少年手机成瘾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

自我控制是指人们克服冲动、习惯或自动化的反应，有意识地掌控自己行为方向的能力，是自我的核心功能之一[19]。研究表明，自然暴露与自我控制之间存在联系，在一些与自律、高度集中、抑制冲动和延迟满足能力有关的任务上，从家里能看到更多自然风景的女孩得分更高[20]。Meredith在延迟贴现任务研究中发现观看自然图像与降低冲动性有关，并运用延迟满足范式进一步探究自然暴露与冲动决策的内在机制。研究中参与者被随机分配到观看自然图片或建筑图片。被试可以在即时且较小的满足（现在改善空气质量获益的天数较少）和延时且较大的满足中（延时改善空气质量获益天数较多）做出选择。随后参与者回答了与空间和时间的感知以及人口项目有关的六个问题。结果显示：空间感知中介了自然暴露与冲动决策。自然暴露扩大空间感知，空间感知的扩大降低了压力、焦虑，从而减少冲动决策[21]。依据自我控制理论，以往研究显示自我控制能力与手机成瘾存在显著负相关[22-23]。高自我控制个体手机成瘾的程度明显低于低自我控制个体，面对手机诱惑高自我控制个体更能抵制手机带来的一系列诱惑。鉴于此，提出研究假设H3：自我控制是自然联结影响青少年手机成瘾的中介变量。

此外，已有研究显示随着正念训练不断的练习，个体的自我控制力和注意力能得以提升[24]。吕沛泓采用实验的方法对4-6岁幼儿进行了为期8周正念训练，结果显示无论短期还是长期，幼儿自我控制的努力控制和执行功能都有提升，且自我控制能力初始水平较差的幼儿能够从正念训练中获益更多[25]。Farb研究显示经过8周的正念减压训练课后，个体背内侧前额叶皮层和外侧前额叶皮层的活动增强[26]。Niogi使用弥散张量成像（DTI）对正念被试的大脑进行研究，结果显示连接前扣带回皮层与其他脑区的白质束提高了传递信息的效能[27]。这些发现都表明与自我控制有关的神经联结都在正念训练中得到了加强。

鉴于此，提出研究假设H4：正念与自我控制在自然联结与青少年手机成瘾间起链式中介作用。

综上，基于压力恢复理论本研究旨在探讨自然联结、正念、自我控制和手机成瘾关系中，正念和自我控制的中介效应及正念与自我控制的链式中介效应，进一步深化对自然联结与青少年手机成瘾之间关系认识，揭示自然联结与青少年手机成瘾之间的心理操作暗箱，为预防和干预青少年手机成瘾提供新视角（如图1所示）。

图1 自然联结、正念、自我控制与青少年手机成瘾关系的模型假设

（一）研究对象

采用整群抽样方法选取安徽省三所中学830名青少年作为被试，剔除作答不认真问卷66份，回收有效问卷764份，有效问卷率为92.05%。其中初中生346人（初三151人，初二195人），高中生418人（高二246人，高三172人），女生453人，男生311人，研究对象年龄13-19岁之间。

（二）研究工具

1.自然联结量表（Connectedness to Nature Scale，CNS）

使用Mayer和Frantz（2004）所编制的自然联结量表[5]，包含14道题项，例如“我认为我与自然界是一个命运共同体。”采用1（完全不符合）～5（完全符合）5级计分，分数越高代表自然联结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Cronbach’α系数为0.72。

2.正念注意觉知量表（Mindfulness Attention Awareness Scale，MAAS）

使用陈思佚修订的Brown和Ryan（2003）编制的正念注意觉知量表[28]，包含15个项目，例如“我发现我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发生的事情。”采用1（总是如此）～6（几乎没有）6级计分，分数越高代表正念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问卷Cronbach’α系数为0.82。

3.青少年智能手机成瘾量表（Smartphone Addiction Scale-Short Version for Adolescents，SASSV）

采用Kwon编制青少年智能手机成瘾量表[29]。量表共10个项目组成，例如“因使用智能手机错过计划的工作。”采用1（强烈不同意）～6（强烈同意）6级计分，总分越高表明对智能手机的成瘾程度越高。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α系数为0.81。

4.大学生自我控制量表（Self-control Scale，SCS）

使用谭树华、郭永玉（2008）修订的Tangney编制的自我控制量表[30]。量表包含冲动控制、健康习惯、抵御诱惑、专注工作和节制娱乐5个维度，19个项目，例如“我能很好地抵制诱惑。”“对我来说改掉坏习惯是困难的。”采用1（完全不符合）～5（完全符合）5级计分，其中15个项目为反向计分。总分越高，自我控制水平越好。胡凤姣研究显示SCS应用于中学生具有较好的信效度，可作为测量其自我控制能力的有效工具[31]。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2。

（三）数据分析方法

采用SPSS19.0对数据进行相关、回归等统计分析，采用偏差校正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方法对中介效应进行检验。

（一）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采用Harman单因素检验发现，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16个因子，第一个公因子解释率为13.97%，小于40%的临界标准，说明本研究数据不存在明显的共同方法偏差。

（二）各变量间的相关分析

运用Pearson积差相关对各变量进行相关分析，结果显示（见表1）：自我控制与性别正相关（r=0.07，P＜0.05)），手机成瘾与性别负相关（r=-0.15，P＜0.01），正念与年龄负相关（r=0.-11，P＜0.01），手机成瘾与年龄正相关（r=0.26，P＜0.01）。手机成瘾与自然联结（r=0.-23，P＜0.01）、正念（r=-0.37，P＜0.01）和自我控制（r=-0.43，P＜0.01）均呈显著负相关；
自然联结与正念显著正相关（r=0.26，P＜0.01），自然联结与自我控制显著正相关（r=0.20，P＜0.01）；
正念与自我控制显著正相关（r=0.51，P＜0.01）。

表1 各变量的相关分析

（三）回归分析

层级回归分析显示，整体模型统计意义显著（R2=0.13，F=38.57，P＜0.001）。自然联结对青少年手机成瘾具有直接负向预测作用（β=-0.44，SE=0.07，t=-6.41，P＜0.001）。以自然联结为自变量，以正念和自我控制为中介变量，以手机成瘾为因变量进行回归分析，同时将年龄、性别作为协变量进行控制。表2结果显示：自然联结显著正向预测正念（β=0.35，P＜0.001）。自然联结与正念同时预测自我控制时，自然联结（β=0.09，P＜0.001）和正念（β=0.43，P＜0.001）都显著正向预测自我控制。当自然联结、正念和自我控制同时预测青少年手机成瘾时，自然联结显著负向预测青少年手机成瘾（β=-0.24，P＜0.001），正念显著负向预测青少年手机成瘾（β=-0.23，P＜0.001），自我控制显著负向预测青少年手机成瘾（β=-0.50，P＜0.001）。

表2 自然联结、正念和自我控制对青少年手机成瘾的回归分析表

图2 自然联结、正念、自我控制对青少年手机成瘾影响的路径图

（四）中介效应检验

采用SPSS宏Process 2.16（Hayes，2013）提供的偏差校正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方法进行中介效应检验，选定的Bootstrap自行取样量为5 000，计算95%的置信区间，在控制性别、年龄条件下，以检验正念及自我控制在自然联结与手机成瘾之间的中介作用（见表3）。中介效应结果显示：正念和自我控制在自然联结与手机成瘾间所产生的总间接效应（-0.13，占总效应-0.20的65%）置信区间不包括0，表明这两个中介变量在自然联结和青少年手机成瘾间存在中介效应。自然联结→正念→青少年手机成瘾路径中，正念的中介效应为-0.08，占总效应-0.20的40%，其95%置信区间不包括0。自然联结→自我控制→青少年手机成瘾路径中，自我控制的中介效应为-0.05，占总效应-0.20的25%，其95%置信区间不包括0。自然联结→正念→自我控制→青少年手机成瘾路径中，正念和自我控制的链式中介效应值为-0.07，占总效应-0.20的35%，其95%置信区间不包括0，见表3。自然联结对青少年手机成瘾的直接效应显著(β=0.35，P＜0.001)，直接效应值为-0.24，其95%置信区间（-0.37，-0.11）不包括0。自然联结能直接影响青少年手机成瘾，正念和自我控制在自然联结和青少年手机成瘾之间起中介作用及正念和自我控制在自然联结和青少年手机成瘾之间起链式中介作用。

表3 间接效应Bootstrap分析

本研究结果表明，自然联结既可以对青少年手机成瘾产生直接影响，也可以通过正念和自我控制的中介效应产生间接影响。中介效应有两条路径：第一，正念和自我控制的单独中介作用；
第二，正念和自我控制的链式中介作用。

相关研究揭示手机成瘾是一种自我逃避，既有现实的无奈，也有网络的诱惑。Kim等人指出手机使用与手机成瘾可能是对负性事件和消极情绪的回避，智能手机成瘾是焦虑抑郁等消极因素影响下的过度慰藉的结果[32]，是个体面对消极事件和负性情绪的一种自我逃避[33]，对自我的一种补偿。这些消极因素对智能手机成瘾影响的本质并不清楚。压力缓冲假设认为正念等心理弹性因素在缓冲压力的不利影响方面起着重要作用。

本研究揭示了自然联结能降低手机成瘾倾向。研究显示手机成瘾与自然联结显著负相关，自然联结对手机成瘾的直接效应显著，这验证了前人的研究结果[4]，进一步丰富了手机成瘾方面的研究。以往的研究显示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寻求安慰，宣泄压力是手机成瘾的重要原因[8]。压力恢复理论认为自然能缓解个体压力。个体在拥有丰富刺激物的自然环境中欣赏自然美景或投身探险活动，一方面能为个体屏蔽缓解外在的压力与要求，自动激发一系列压力降低的生理心理反应，如较低的生理唤醒，较少的消极情绪和更高的积极情绪[34]，诱发积极的情绪体验，如幸福感、愉悦。另一方面还提供了生理、情感和注意力恢复的空间，消除个体疲劳，身心得到放松。因此，自然联结能负向预测手机成瘾。

本研究更进一步揭示了自然联结降低手机成瘾的影响机制，主要包括以下三条路径：

第一，自然联结增强正念，让青少年更懂得接纳现实，无需借助手机逃避现实。自然联结水平反映了个人将外部的自然环境经验纳入自我认知的能力，自然联结水平高的人能对自然有更清晰的认知，更能关注到自然中细微的变化，有助于形成更高的专注于当前的经验（包括内部和外部刺激），而不进行判断或反应的正念特质。正念的特征是专注于当前的经验（包括内部和外部刺激），无论它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不进行判断或反应。正念可以帮助个体用心对待当前的即刻体验，增强他们面对手机各种诱惑产生的不舒服状态的容忍度，如心理渴望[35]。当手机渴求出现时，正念水平高的个体能察觉到自己渴求的出现与变化，并与这种经验共处，对手机渴求有较高的耐受度[36]，而不是一味地逃避寻求过度补偿，这有利于降低个人手机成瘾的倾向。

第二，自然联结能增强自我控制，减少手机的诱惑。自我控制的有限资源模型认为自我控制是一种消耗资源的过程，在资源总量一定的情况下，消耗资源后，个体会出现控制力减弱的现象[19]。在自然联结的积极效应中，自然联结能够促进个体注意力水平等认知资源的恢复，提高自我控制水平，抑制冲动行为[24]。高自我控制能力个体拥有更多的调节资源来抵制过度使用手机的冲动，有节制地进行娱乐避免手机成瘾。

第三，进一步的研究表明，除了正念与自我控制的中介作用外，自然联结还能通过正念和自我控制的链式中介作用来影响青少年手机成瘾。自我控制是手机成瘾的重要影响因素已得到广泛研究，但是哪些因素能提升自我控制能力，这需要进一步进行深化探究。本研究揭示正念是增强自我控制的重要因素，这丰富拓展了以往的相关研究。正念是一种重要的心理机制，允许个人脱离自动的思想和不健康的行为模式，同时促进知情和自我认可的行为调节[37]。以去自动化为基石的正念训练有四个具体作用机制，即对注意的控制、接纳的态度和反应灵活性、动态的自我以及对价值观的反思[38]。一个正念水平高的个体能有意识地监控自己的认知情感体验，当上网的渴求出现的时候，正念会慢慢地引导个体注意力，打破对自己内心需求无知无觉的状态，重新审视内心的渴求，客观评价焦虑孤独感等这些负面情绪，增强对这些负面情绪的系统脱敏，阻断渴求与行为之间的自动化连接，这一过程最终会反映在个体对手机成瘾渴求水平的降低、个体自我控制能力的提升，手机成瘾行为的减少。

本研究能为如何减少青少年手机成瘾提供启示。本研究基于“压力恢复理论”从人与自然关系视角揭示自然联结与青少年手机成瘾的关系及内在作用机制，验证了自然联结的积极作用，丰富了自我控制的作用机制即正念可以促进自我控制相关研究，扩充了手机成瘾的相关理论。

青少年是个体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也是学习压力最大的时期，拥有更少的机会去接近自然、拥抱自然，同时更容易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寻求安慰，宣泄压力。研究发现自然联结显著负向预测手机成瘾，因此在关注青少年手机成瘾的影响因素中，自然联结的作用应得到重视，有必要为青少年提供接触自然、亲近自然的机会，提升青少年自然联结水平。学校一方面可以在语文、地理、生物、绘画等课程教学中渗透自然联结的益处，让学生感受自然的魅力；
另一方面可以举办踏青、野外探险等户外活动，鼓励青少年走出教室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培养与大自然的亲近感。针对自然联结通过正念和自我控制的中介作用及正念和自我控制的链式中介作用对青少年手机成瘾产生影响，学校可以有针对性地对青少年开展正念和自我控制训练的课程，提升其正念和自我控制水平预防手机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