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里城市雕像

来源:证券从业 发布时间:2020-09-15 点击:

  大海里的城市雕像

 一场雷雨刚刚下过,室内的空气令人头脑发胀、心情烦躁。闲置在家的某公司老板宋哲鸣,在大厦里实在坐不住了,他决定出去走走。

  哲鸣是这座滨海城市的移民,几年前他从内地的一个小镇迁到了这座孤悬海外的岛屿城市里。初来乍到,亚热带的城市风光简直使他着了迷,如果那时有人问他天堂在哪里,他肯定会指着窗外参差不齐积木式的屋顶和一大片蓝色的海洋,兴奋地说:就在这儿。那时他的生意亨通,令他的那些尚留在老家的同行羡慕之极。时过境迁,后来他发现这座以乳白色为标志的城市对他冷漠起来,如一对欲断关系的恋人,在街头巷尾望见,开始敬而远之……

  时值早晨,马路上弥漫着雨后的新鲜空气,他使劲地吸了一口,带有股海腥味,这是打他进入这座大海里的城市以来一直不习惯的。不过,他认为任何事情都得忍着点,生活也是一样。

  他往前走着。

  在十字路口的一侧,沿路面伸展花圃的台阶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长相酷似他的小伙子。小伙子背后摇晃着许多奇花异草,芬芳阵阵扑出。哲鸣睇视,心里突然如刀绞般的疼痛。他走到小伙子面前,也不喊儿子的名字,小伙子也不喊他父亲。双方对视一阵子后,开始对话:

  “你在看什么?”父亲问。

  “你在看什么?”儿子问。

  父亲突然想起儿子患有精神分裂症,也就不能再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要求了。哲鸣说:“你看吧,有什么感受,回家告诉我。”他离开花圃时的心情也很痛苦。朋友们常说,哲鸣的儿子,不仅从长相,而且从才华上看也像哲鸣,于是一致称之为“复制品”。哲鸣回忆着,复制品刚上岛还活蹦乱跳的,似一条才捞上船的海鱼,后来谁也没有想到,因无所事事而百无聊赖,整天往外跑,不是街道就是海边,渐渐地少言寡语,整天绷着脸沉默着、呆愣着,仿佛在寻觅什么,思忖着什么。请来心理医生诊断,说是染上了忧郁症……哲鸣想到此处叹了口气后继续想,但愿这种病不具备传染性。自已好像也有点迹象,烦躁时看天上的彩云是灰色的,对面耸立的摩天大楼歪歪斜斜……他立刻煞住这种胡思乱想,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点燃吸着。

  现在到哪儿来了?

  哲鸣有点迷糊。他左右观望,沿河边耸立的座座大楼富丽、壮观,像街上行走的体态丰腴的嫂子。只可惜都空置,从那些紧闭的大门前转悠的保安就可以证实。他再往前行,已进入一些半拉子工程。有墙无顶的群体寂静得如同海边的椰林。他尽量不去想这些。他的目光暗暗盯住了这群建筑物所依托的小河。他听说这条小河是从岛中部一座最高山上流下来的,在前面点儿入海。据他平时猜测,无论大河、小河的入海处,景色一定绝伦无比。现在他需要这种亮色来揉和心理的暗色。他的脚步变得轻快,小河尽头闪烁的一种溟?鞴庠笤谡倩健?

  突然,从附近的工棚里传出一阵无理智的叫喊:“我要回去,不再来,还要来……”宋先生驻足,把眼波移向一座世上没有比这更简陋的工棚。一下子,他的心就热起来了。因为这类工棚唤起了他好多回忆,多少年前,在海那边,他在这种工棚里一住就是十年,那时人称他为“流浪汉”,现时他称棚里的人为“盲流”。除好奇外,也许他还带着寻找一件什么珍贵东西之目的而钻进棚里的。立即,一阵难闻的霉味,一阵呛人的烟雾迎面冲来。眼前七、八条壮汉正扭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准备往外走。哲鸣立时想起打劫的场面。在那被扭着的中年汉子再次胡言乱语地尖叫时,宋先生挥手制止道:“干吗要这样?”一群汉子射过来的目光是和善的。他们七嘴八舌道:“他疯啦!”“疯啦!”“我们准备送他去医院。”哲鸣不听也罢,听了倒感到棚里光线更暗,说:“咱们坐下来谈一会儿,好吗?”有条汉子反驳:“不能坐,坐下来他会跑的。”哲鸣胸有成竹地说:“别怕,我有办法。”说完,从兜里掏出一支高级香烟递给疯汉,疯汉接过香烟情绪真的开始正常,还把香烟嗅到鼻前嘿嘿傻笑。这种方法是心理医生告诉哲鸣的。

  大家抽着宋先生的香烟,烟雾、烟味搅成一团。

  “他为什么这样?”哲鸣痛苦地问。

  一个络腮胡子答:“他一个多月没有打上工了,想回家又没路费,一早起来突然乱叫……”“那你们现在把他往哪儿送?”“医院呀!”“你们知道医院要多少钱吗?”“不晓得。”“首先得交8000元。”

  “哎哟,我的妈呀!”一阵被蛇咬似的叫喊和屋角耗子似的打喷声同时在宋哲鸣周围响着。“这怎么办呢?”络腮胡子说,望着疯汉感到茫然。“别慌,”哲鸣泰然地说,“我给他8000元。”说着,从皮夹里拿出一迭百元大票,数足数后递给对方。

  大伙的眼睛都湿润了。络腮胡子带头喊道:“老板,我们跟您磕个头……”哲鸣的眼里也闪着泪花,心想这座城市遍地都是这样的盲流。他们平日生活都难以维持,一遇疾病就更可怜。他把他们扶起来时说:“我当流浪汉时也得到人家的帮助。人呀,要有仁者爱仁之心。”说罢又补了一句: “送他去医院,不要这样扭着,在马路上不雅,打的去。”

  那辆载着疯汉的的士,很快汇入街上的车流中。

  哲鸣站在一棵挺拔的椰子树下思索:看来以前对流浪生活向往的“乌托邦”,现在该破灭了;民族也罢,家庭也罢,只能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回头是决没有出路的!

  从海上升起的太阳斜挂在对面两座高楼的空隙,红红的一个圆盘,特亮。哲鸣看了它一眼,心里有一道小溪潺潺流过。

  他继续往前踱着。

  渐渐地,街景黯淡下来。他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一件趣事:一位大陆同行某日打电报来要哲鸣当天去机场接机。那同仁声称是上岛来考察投资的。哲鸣立马驱车前往。可是当那班客机走下最后一个客人仍不见友人影子时。哲鸣心里真想骂声他妈的!回到家,哲鸣接到那朋友打来的电话:喂,老宋呀,我改变主意了,有人告诉我,那岛上的行情比东北哈尔滨的冬天还要冷。幸亏我悬崖勒马,要不就跌进低谷……你现在怎么样?哲鸣拿着话机一直沉默着,后实在憋不住,冲着话筒吼道:“你见过大海没有?世上有没有永是风平浪静的海?风浪中就没有翱翔的海燕?”对面哑了。哲鸣感到了一次真正的宣泄……

  “喂,宋总怎么有闲空在街上溜达?”几位曾自称是商海的弄潮儿,出现在哲鸣眼前,年纪稍大的A问。

  哲鸣把神思从回忆中唤回来,抬眼一看,是A、B、C。这三位本岛农民出身的商人,今天因无聊而相约出来逛街。

  宋先生本想随便闲聊几句就走开的,想不到这同胞兄弟似的三人竟拉着他的衣袖不放。A恳求道:“走吧,找个茶店,我们好好聊聊。”

  喝茶,是南方人的习俗,也是人与人进行精神交流的纽带。哲鸣逐渐也染上喝茶的习惯。面对他们热情的邀请,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再说,他今天出来就是为了解闷。

  在茶店的选择上,哲鸣坚持要低档。ABC大声嚷嚷说请宋老板这样有面子的人物,怎么能进低档茶店呢,可是他们各自暗中摸了摸屁股后面瘪着的裤兜后,声势也就减弱:“低档就低档,我们宋先生是政协委员,来体察民情的。”

  这样的茶店,确实是贫民大世界,人声鼎沸,议论庞乱,既像是外国议会争吵的场面,又像是集贸市场商贩彼此吆喝。他们在“人声海洋”中间找到了一张桌子,A、B、C面面相觑,宋先生首先坐下来用手指敲着桌沿说:“我喜欢这儿。”

  茶过三巡,A、B、C之间似乎放松了拘谨,开始在宋老板面前“鸡”呀、“鸭”呀起来。对于市面新流行的俚语,哲鸣懂也装不懂,他只管喝着醇醇的茉莉花茶,想着刚才那位疯汉的模样……忽然B的一张大嘴巴凑过来,用很别扭的普通话极小声地说:“宋老板又无家室,肯定寂寞,我想为您找一位夜总会漂亮的伴舞小姐……”哲鸣乜斜他一眼,随后笑笑,再随后摇摇头。宋先生是位表里如一的人。其实眼下,他就不太表里如一,他心里说:男女之事,正当则可,以不正当的来消除寂寞,那不亚于禽兽:真正的男人早应超越这种动物性的快感,翱翔于商山之颠、大海之上。――可是他并不敢把这些话当众抖出来,他的交友信条是:只能与禽兽作邻,但不能与禽兽为伍。

 B吃了宋先生的“软钉子”,羞涩地吐了吐舌头,惹得A、C吃吃地笑。

  A是察言观色的老手,怕宋总把他们当作这茶店,归于低档,于是将话题转到商界上,开始痛骂腐败之风。哲鸣轻轻呷了一口花茶,话匣打开,把刚才在路上想起的一件事告诉了他们。大家爽心地笑过一阵子后,B说:“那是对我们岛上的污蔑,你们看这茶店的生意多好。”

  久未启口的C说:“宋总的那位老乡说的也是实话。咱们这个城市的经济就像是坐直升飞机,忽地一闪上去,又忽地一闪下来……”

  哲鸣说:“这就要学海燕,能在波谷浪尖飞翔。”

  A觉得宋总在说大话,这种大话打他出生以来就一直耳闻,早已听腻了,现在讲究务实。但又不便反驳,只旁敲侧击地报告了一条爆炸性新闻:“你们知道熊总得了精神分裂症么?”

  哲鸣一怔,把脸转向A,默默地望着他。B、C顾自吃吃窃笑,他们心里清楚A是在向宋总反击。熊总名熊升,在商界上与宋哲鸣齐名甚至之上,子公司分公司在岛上星罗棋布。此人谋略过人,但就是贪杯迷恋石榴裙。

  “没有这件事吧?”宋先生狐疑地问。

  A理直气壮地答:“不光听银行的人说,我还亲自见过他:整天摇头晃脑,胡言乱语……”

  B低头注视茶杯里自己面容一斑的倒影插话道:“那是装的,他当初向银行贷了几十个亿,现在无法偿还,就装疯卖傻,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多的是。”

  C立即反驳:“装疯可不是件容易事,有时要吃屎的。”

  B满脸涨得通红:“骗几十个亿,吃屎就吃屎,要我也会这样干。”

  除哲鸣进入思考状态未笑外,余下的都开怀大笑。

  A继续往下报告:“这一下可急坏了一些人……”

  蓦然,哲鸣用手指重重地敲了一下桌沿,打断对方的话,郑重地说:“法制逐渐走向正轨,这些事是真是假,用不着我们瞎议论。”

  言毕,站起来又说:“我想去海边看女市民雕像,我一直还没去过,今天一定去。”

  C惊讶地说:“宋总,别去了,那有什么看头,这个城市的人早就把它忘了。”

  是什么时候与他们分手的和怎样分手的,宋哲鸣脑海里没有一点印象。现在他站在闹市区最繁华的街道,心里感到一阵隐隐作痛。为什么?一时他也许说不清楚,是这座城市的经济跌入低谷,还是出现熊升那样的蛀虫,再或许像A、B、C低素质构成的城市土壤呢?

  东郊。在一大片椰树与大海间隔的一块空旷的草地上,屹立着一座高大而雄伟的女市民站立雕像。雕像所处的位置正是这座城市第一次经济起飞时,市政府提出“三五年再造一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当时市政当局在全市范围内征集稿样,并调动所有的雕刻家实施蓝图。在那振奋人心的日日夜夜里,从海上升起的太阳和月夜,轮流为雕刻家照明,海上的波涛也扮作啦啦队拼命呼喊。雕刻家们以高超的技艺在一块巨大的白玉石上一斧一凿地雕着、刻着。雕像终于落成了,以一座女神姿态眺望这座城市和海之彼岸。可是大海却退潮了,雕刻家们亦不再来,就是记者也少见,草地上只留下孤单的它,整天整夜与天空、海风暗语,任凭海上倦鸟儿歇脚。不知它在等待什么。一位因破产欲在这里投海的商人,看了它后,说了一句粗俗的话:“你是个没有儿女守节的寡妇,还指望什么?”

  哲鸣穿过几条大街小巷,最后顺着一条古色古香的小街来到这儿。当他在街口的一个骑楼下望见“女市民”背影时,心情异常激动,仿佛它是这座城市能真正与之谈心的人。一见到它,浑身就有股使不完的劲。现在他在心中不再称“它”,而改作“她”了。

  就在他转向她的正面时分,几只栖息在她两肩上的海鸟忽然张开翅膀,“啪”、“啪”地朝海上飞去。宋先生用目光追逐了那群海鸟一会儿后,开始以虔诚的心仰视她。

  一朵洁白、厚实的云彩下,女市民圆润又年轻的脸庞上,闪烁着一种高傲、自信的光泽;尤其那双黝黑而深邃的眼睛焕发出天使般的光芒……

  头仰酸了低下来,他似乎听见她矫健的脚步声:对了,这正是自己常在公司里所渴望的那种声音――城市迈开大步行走的声音!

  一会儿,雕像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闷起来,哲呜怕海上又起风暴,把身体转过来,同她一起注视天水相连处,那儿闪耀着一道七色光环。这是大海无穷的杰作――自我调节。

  既然不会下雨,那就多呆会儿。当他掉过身,目光越过雕像背后的一片绿郁郁的椰丛,在那突兀黑森林般高楼群里漫游的时候,心里又涌出这座城市是天堂的感觉……

  他的思维忽然被打断,因为复制品就在跟前。

  “你来这儿干哈?”父亲问。

  “你来这儿干啥?”儿子问。

  谁也不回答对方的问话。僵持半晌,复制品傻笑着转身径直朝海边走。途中,回头大声说:“我前些时就来了,而且天天来,可是你到现在才来……”

  风太大,相距又远,父亲听清一半,一半未听清,但是相信儿子的病会好起来,那位疯汉也会好起来的。人类也有无穷的杰作――自我调节!

  一阵突如其来的鼓乐声从黑森林里溢出,由小至大。哲鸣立于雕像旁侧目而视,原来是来自市内某校的少年鼓乐队,打着“庆祝玛丽娅慈善中心大厦奠基”的横幅朝这儿走来。这群白色的童子军像一群海鸥,盘旋在绿色的大地上。他们演奏的是《生命进行曲》,这激昂而又雄浑的曲子回荡在城市与大海之间,令哲鸣感动不已,他的感觉从临近死亡点又朝出生点踅出,得出物质与精神的协调,就是合理存在的结论。

  这群“海鸥”飞到女市民足下,列队行乐礼。女市民仿佛在《生命进行曲》中领受了灵魂的洗礼,面容温和,默默向天地吐诉什么。

  少年鼓乐队继续朝大海行进。

  哲鸣想,自己要是复制品那个年龄,一定尾随其后。唉,垂垂老矣!

  哲呜离开海边时,掉头又望了雕像一眼,心里喃喃自语道:大海――多么神奇的力量啊,托举一个不沉的陆块、一座不夜城、一尊不朽的城市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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