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安全思想史的学科定位及体系构建研究

王 林

（西北政法大学国家安全学院，西安 710063）

国家安全问题，关系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维护国家安全，需要理论支撑和智力支持。国家安全学的发展，可以为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提供理论基础和人才储备，保障我国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行稳致远。2020年底，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将国家安全学设定为我国第14个学科门类即“交叉学科”下的一级学科，我国的国家安全学科走上了快速发展之路。

国家安全学是一门新兴的一级学科，在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建设方面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国家安全学应该涵摄哪些二级学科，目前理论界尚未达成共识。综合考量国家安全学科的特点以及其他较成熟学科的学科体系，笔者以为，国家安全思想史应该是国家安全学学科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的、基础的二级学科。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挖掘我国古代及近现代的优秀国家安全思想，可以为新时代维护国家安全提供借鉴，而梳理和总结国家安全思想发展历史，可以充实我国的国家安全学科，使国家安全学科具备历史底蕴。

（一）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概况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在国家安全研究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方面，通过梳理我国的国家安全思想史，可以对我国的国家安全历史状况有一个整体的把握，即使作为单纯的历史资料收集也有重要的意义；
另一方面，通过梳理和研究我国古代及近现代的国家安全思想，总结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可以为新时代的国家安全工作提供借鉴和启示，去其糟粕而取其精华，避免在国家安全领域重蹈失败的覆辙。

我国的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与国家安全学的发展速度严重不匹配。作为国家安全学的基础性知识学科，国家安全思想史的发展滞后会影响到我国国家安全学科的整体推进和发展质量。目前，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在以下3个方面需要加强或改进。

（1）研究人员方面。目前研究国家安全思想史的学者非常少，基本上没有人将国家安全思想史设定为自己的主要研究领域。缺乏研究者，难以形成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的学术共同体，无法形成话语体系，也就无法引起学界和社会的关注。在无法形成良性循环的情况下，也就不能吸引足够多的学者进入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领域。目前亟需具有国家安全学和历史学背景的学者主动加入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队伍。

（2）研究成果方面。研究人员缺乏，导致研究成果贫乏。没有研究成果，无法和外界进行学术交流。没有学术成果就没有学术积累，学科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以“国家安全思想”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上进行搜索，获得的文献数量较少。其中，有关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和外国的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成果更是屈指可数。从已有文献来看，对我国近代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主要是聚焦于一些重要历史人物如曾国藩、左宗棠等。相关论文主要有：《论左宗棠经略西北时期的国家安全思想》（作者李伟，载《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07年第5期），《湘军与晚清国家安全》（作者郑佳明，载《湘学研究》2019年第1辑）。对我国现当代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主要是集中于中国共产党的国家安全思想，尤其是党的主要领导人的国家安全思想。相关论文主要有：《论江泽民的国家安全战略思想》（作者张云，载《上海党史与党建》2003年第7期），《邓小平国家安全思想研究》（作者曹素芳，载《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5第2期），《胡锦涛国家安全思想初探》（作者吕国辉、杨丽杰，载《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论习近平对中国共产党国家安全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作者曹亚雄、王磊，载《中州学刊》2019第7期），《毛泽东国家安全思想的历史贡献》（作者吴克明，载《湖湘论坛》2021第5期），《中国共产党百年国家安全思想发展析论》（作者肖晞、王一民，载《太平洋学报》2021年第11期）。从研究成果的数量上看，对现当代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成果多于对古代及近代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成果，其原因可能主要在于研究资料获取的便利性方面，获取古代国家安全思想特别是先秦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资料，难度相对要大一些。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我国国家安全学科的创始人刘跃进教授较早就关注到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的重要性，他在2007年发表了《国家安全研究要论从史出——读韦祖松先生＜北宋国家安全问题研究＞》（载《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07年第6期），在2013年发表了《当代国家安全理论视角下的中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载《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

（3）思想认识方面。除了研究队伍和研究成果数量上的局限，学界对国家安全思想史的认识也限制了国家安全思想史学科的发展。学界目前对国家安全思想特别是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存在误解，没有认识到其重要性和当代价值。一种较有代表性的观点认为，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局限于政治、军事等传统安全领域，与当代意义上统筹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的总体国家安全思想完全不同；
古代历史上的国家安全思想仅仅是维护封建统治特别是维护皇权的制度安排，是历代王朝统治者为实现治国安邦、长治久安所采取的政策举措，是为了维护阶级统治和阶级压迫，“维护的是王朝安全”[1]。因此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糟粕的成分居多，无法和当代以人民安全为宗旨的总体国家安全观形成继承衔接关系，也无法对当代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提供有益的借鉴和指导。这种对古代国家安全思想的认识是片面的。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是中华传统文化和文明的一部分。研究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及其发展过程，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了解中华传统文化和中华文明的历史进程，同时也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认识当代意义的总体国家安全思想。

（二）设立国家安全思想史学科的必要性

设立国家安全思想史学科，是完善国家安全学学科的需要。教育部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已经将国家安全学设定为一级学科，但没有对国家安全学的二级学科作出明确规定。目前成立了国家安全学院的高校，由于学术积累和学科优势不同，规划的国家安全学科的发展方向也有所不同。有学者提出，国家安全学应该包含国家安全法学、国家安全管理学、国家安全战略学、国家安全学原理等二级学科[2]，但学界对此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国家安全学的二级学科设置仍处于酝酿阶段。笔者认为，为国家安全学设置二级学科，可以参照其他较成熟学科的二级学科设置情况。例如一级学科法学下，设有法学理论、法律史、宪法学与行政法学、刑法学、民商法学、诉讼法学、经济法学、环境与资源保护法学、国际法学、军事法学共10个二级学科。由此可见，法学的二级学科主要由3个部分构成，即法学基础理论、法律史和部门法。这种构成方式是比较全面且合理的。国家安全学的二级学科设置，如果参照法学的学科构建模式，第一部分应该是国家安全学原理，第二部分应该是国家安全思想史，第三部分应包括国家安全法学、国家安全管理学、国家安全战略学等。只有把握住了一个学科的历史发展脉络，这个学科才能称得上是一个有底蕴的学科，才能做好学科的新旧衔接。因此，有必要在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下设置国家安全思想史二级学科，强化国家安全学的历史根基。

设立国家安全思想史学科，是克服国家安全领域历史虚无主义的需要。历史虚无主义是一种全盘否定一切历史及历史进步逻辑的社会文化思潮[3]。历史虚无主义冲击我们对历史的基本信念，危及我们党的政治合法性[4]。我国的国家安全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历史上的各个王朝维护国家安全的制度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联系的。要从整体上历史地看待我国国家安全思想发展的延续性。国家安全领域的历史虚无主义有意忽略和切断国家安全思想的延续性和关联性，孤立地看待我国当代的国家安全思想、战略、制度和机制，甚至将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和当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对立起来，全盘否定当代国家安全思想的历史根基，进而质疑当代国家安全思想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克服国家安全领域的历史虚无主义，就需要加强对国家安全思想史特别是我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力度，从而深刻领会我国古代优秀的国家安全思想，把握不同历史时期国家安全思想的继承性和连续性，科学认识“居安思危”“民本思想”“德主刑辅”等古代国家安全思想的当代价值。

设立国家安全思想史学科，是新时代维护国家安全实践的需要。我国目前面临着复杂的国内外安全环境，要化解严峻的国家安全威胁，需要科学有效的国家安全理论指导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2014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指出：“当前我国国家安全内涵和外延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丰富，时空领域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宽广，内外因素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复杂，必须坚持总体国家安全观，以人民安全为宗旨，以政治安全为根本，以经济安全为基础，以军事、文化、社会安全为保障，以促进国际安全为依托，走出一条中国特色国家安全道路。”[5]习近平总书记高屋建瓴地概括了我国国家安全所面临的整体态势，为我们坚持总体国家安全观提供了历史坐标和方位。总体国家安全观是新时代维护国家安全的根本理论指导，总体国家安全观既是世界观也是方法论，有丰富的理论内涵和思想渊源。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是总体国家安全观的重要思想渊源，如强调政治安全、重视“礼”“义”的积极作用，还有民本思想、居安思危、兼爱非攻等。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对我们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依然有积极的启示。例如：夏桀暴虐无德失去了天下，商汤德行统一并且纯正而得到了天下；
西汉王朝在汉武帝时期的意识形态指导思想“霸王道杂之”，就是当代法治和德治结合治国理念的思想渊源；
唐王朝国家安全建设中的民本民贵、富国强兵、以发展求安全等国家安全思想，对新时代的国家安全建设都有重要启示意义[6]。因此，应当加强对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力度，总结提炼出具有当代意义的、优秀的国家安全思想并将其系统化，从而实现“古为今用”。

国家安全思想史应该是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下的二级学科，这是对国家安全思想史最基本的学科定位。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不是纯史学的研究，而是从历史的视角来研究国家安全问题。在高等教育本科阶段，国家安全思想史应该是国家安全学专业的必修课程；
在硕士和博士研究生阶段，可以设置国家安全思想史专业方向。国家安全学专业在人才培养模式上要走一条“小而精”的道路，适当限制本科生招生规模，而以培养硕士和博士研究生为主。

国家安全思想史既是学科也是课程。作为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下的二级学科，需要从学科建设的角度来论证国家安全思想史的学科体系构建。比照法律史学科体系（设有中国法制史和外国法制史），可以将国家安全思想史学科分为中国国家安全思想史和外国国家安全思想史两个方向。

（一）中国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内容与原则

中国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对象，包括我国古代、近代、现代和当代的国家安全思想，研究重点是我国古代的国家安全思想。中国传统国家安全战略思想的基本倾向，是综合、内敛和预防。考虑到我国古代国家安全战略思想的特点，在当代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中研究借鉴中国历代的国家安全战略思想，需要注意几条原则：一是着重把握其精神实质和战略思维方法，汲取精华；
二是既看到智慧，也看到局限；
三是紧密联系当前实际，古为今用，推陈出新[7]。对古代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借鉴，不能纠结于细枝末节，要有大历史观，用历史的眼光看待我国古代王朝维护国家安全的制度和思想；
不能脱离历史实际，对古人提出超出历史条件的要求。古代王朝实施的维护政治、军事、经济、社会安全的措施，最终目的是为了维护皇权，但不能因此否认这些措施客观上带来的积极效果。在政治清明、社会稳定、经济繁荣、军事强大、边疆安全的时代，人民群众也是受益者；
虽然与总体国家安全观所提倡的“人民安全”不可同日而语，但不能否认有些古代王朝统治者已经认识到人民的力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提出就是最好的例证。

对我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包括断代史的研究和通史的研究。目前的研究成果涉及的朝代非常有限，主要有西周、辽帝国和唐王朝等。对断代史和通史的研究，可以以论文和专著相结合的形式呈现研究成果。对我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要覆盖各个朝代，具有连贯性和连续性，这样才能从整体上把握我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发展的脉络。先秦时代距今时间久远，缺乏史料，有关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难度较大。夏、商、周是先秦时代的3个重要王朝。其中，商朝承上启下，在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的发展过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和夏朝不同，商代已经进入了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时期，甲骨文的出土，殷墟发掘的成功，使得古代文献记载的许多殷商史事得到印证，殷商时代已是中国古代的信史[8]。对先秦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应该坚持“宜粗不宜细”的原则，在史料不够丰富的情况下，不要过度纠结于一些细枝末节，在充分利用《尚书》《史记》等文献资料的基础上，要更多地从宏观上把握国家安全思想的发展。大一统是中华民族发展史的主流，但历史上也有南北朝、五代十国等分裂时期；
汉族政权占据的时间最长，但也有元朝、清朝等非汉族政权。在研究上述政权的国家安全思想史时，要分析出现大分裂局面、影响国家安全的原因和经验教训，避免后世重蹈覆辙；
对元朝、清朝等非汉族政权不能将其看作外族政权，而要将其看成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一部分，在意识形态安全上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些王朝的国家安全思想也是我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除了古代国家安全思想史，对近代、现代和当代的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也要同步进行。第一次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也是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发端。中国近代的国家安全，由于列强的介入，在外部安全上呈现出不同于古代国家安全的特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的国家安全事业开启了新的篇章。要研究总结新中国不同时期的国家安全思想，尤其是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国家安全思想。党的十八大以后，我国的国家安全事业进入新时代。要加大对总体国家安全观丰富理论内涵的研究力度，加大党在处理重大国家安全事件中所体现的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力度，加大对习近平总书记的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力度。目前对习近平总书记的国家安全思想的研究还比较分散，已涉及政治安全、军事安全、意识形态安全、网络安全等具体的国家安全领域，而系统性的研究还比较缺乏。从古代到当代的国家安全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历代对国家安全的维护保障了中华民族的发展延续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也使总体国家安全观具备深厚的历史根基。

（二）外国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的发展方向

西方学者对国家安全理论的探索，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经过分析总结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以及接踵而至的冷战的实践经验，西方的国家安全理论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形成了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三大相对成熟的理论体系[9]。最近200年来在人类思想史中占主导地位的是西方构建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面临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时代，我们要构建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在构建这“三大体系”的过程中，适度借鉴外国的特别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优秀学术成果，是必要的。在构建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学“三大体系”过程中，也要秉承“自主创新为主，适度借鉴为辅”的原则。外国优秀的国家安全思想对我国维护国家安全的实践也有积极的借鉴意义。梳理外国的国家安全思想史，有利于找到中外思想的结合点。我国学术界对外国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目前还比较薄弱，研究内容局限于美国、俄罗斯、英国等大国的当代国家安全战略和制度，对外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还处于空白状态。对外国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需要在以下4个方面加强力度。第一，扩大国别研究的范围。研究对象不能局限于世界主要大国，每个地区的代表性国家都应涉及。第二，加强对外国古代国家安全思想史的研究。研究内容不能局限于当代的国家安全思想。第三，加强系统性研究。目前的研究比较分散和碎片化，体系性不强。第四，加强对中外国家安全思想的比较研究。在比较研究中，挖掘对我国国家安全实践有借鉴意义的外国国家安全思想，使研究有更强的指导性和实用性；
同时，出于统筹自身安全和共同安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考虑，我国的国家安全思想也可以对世界其他一些国家的国家安全维护提供借鉴。

官方已经设置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但没有明确其二级学科，因此有必要探讨国家安全学的二级学科设置问题。现在已有一些高等学校设立了国家安全学院，但如何确定其独特的学科方向，如何设置差异化的课程体系，如何构建适应维护国家安全需要的人才培养模式，这些问题都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国家安全思想史既是课程也是学科。作为课程，它是国家安全学课程体系中的基础性课程；
作为学科，它是国家安全学一级学科下的二级学科。加强国家安全思想史研究，对完善国家安全学课程体系和学科体系都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