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汉字书法之认同

□殷浩 陈云华

土艮木简

“书法”简单的说是指用笔书写文字的方法、规则。新疆书法不仅是指汉字书法，也应当包括其他民族文字书法，既有用毛笔书写的软笔书法，也有用硬质材料书写的硬笔书法。

提高新疆汉字书法的历史认同与文化认同是开展文化润疆、书法润教的基础与前提。书法润教是新疆书法家协会当前开展的一项重要工作，其中汉字书法是开展得比较多，且群众基础深厚的书种。但人们对新疆汉字书法的历史认同与文化认同尚存一定的差异，所以，要认真研究新疆汉字书法的历史认同与文化认同，充分认识两种认同的重要性及其具有的历史、现实意义，从而达到中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高度，从认同的角度反映新疆汉字书法润教对增强民族凝聚力的重要作用。

由于种种原因，新疆古代书法作品出土的时间较短，也就是百余年。19 世纪末已有发现，但大规模面世则在20 世纪初。1906-1907 年，英籍探险家斯坦因第二次进入新疆、甘肃，在考察和田、尼雅、楼兰等故城遗址及敦煌一带古遗址时，发现了大批古代的汉文、佉卢文、粟特文、摩尼文、吐火罗文、于阗文等文书。同时出土了木笔、笔架、墨块和砚台，而且木笔种类较多。还发现并出土了大量的多种材质的书法作品，其中尤以吐鲁番文书为重。1914 年，我国著名学者罗振玉、王国维对其中部分汉文文书作释文和考证后，在日本京都出版了《流沙坠简》。《流沙坠简》的出版和这些简牍、文书影印件的刊行，引起了书学界的震动，也使人们重新认识了中国书法，并由此将新疆古代书法展示在世人面前。这些简、帛书、碑刻是历史文化的遗存，每一件都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是历史的实物见证。

之后，学界对新疆出土的汉字书法作品进行了全面的解读，发表了一批研究论文，出版了一批研究著述，其中尤以黄文弼于20 世纪中叶对罗布淖尔和库车等地考古调查最为突出。他在罗布淖尔发现土艮木简71 枚。其中纪年最早者为黄龙元年（公元前49 年），距神爵二年（公元前60 年）西域都护府成立仅晚11 年。库车发现的“汉归义羌长”印和西域都护府第十一任都护“李崇之印”进一步印证了中央汉王朝对新疆的统辖和管理。也科学、直观、可信地证明了新疆汉字书法历史的源远流长。

土艮木简摹本

汉归义羌长印

就新疆汉字书法历史而言，从已经发现的历史文化遗址算起，已有两千年历史。真正引起国人对新疆汉字书法重视的是《流沙坠简》的出版。罗振玉在《流沙坠简》序一中说：“光绪戊申(1908 年)，予闻斯坦因博士访古于我西陲，得汉晋简册，载归英伦。神物去国，恻焉疚怀。越二年，乡人有自欧洲归者，为言往在法都亲见沙畹博士方为考释云，且版行，则又为之色喜，企望成书，有如望岁。及神州乱作，避地东土，患难余生，著书遣日，既刊定石室佚书，而两京遗文，犹未寓目，爰遗书沙君，求为写影。嗣得报书，为已付手民，成有日矣，于是望之。又踰年，沙君乃亟寄其手校之本”。王国维则在序二中对这批汉晋简牍的出土地和大致年代做了说明：“古简所出，为地凡三：一为敦煌西北之长城；
二为罗布淖尔北之古城；
其三则和阗东北之尼雅城及马咱讬拉拔拉滑史德。三地也，敦煌所出皆两汉之物；
出罗布淖尔北者则自魏末以讫前凉；
其出和阗旁三地者都不过二十余简，又皆无年代可考，然其古者犹当为后汉遗物，其近者亦当在隋唐之际也”。1914 年，《流沙坠简》在日本京都由东山书社出版。《流沙坠简》收录“小学术数方技书”简牍约79 枚，“屯戍业残”简牍约475 枚，“简牍遗文”简牍约56 枚、纸质文书约61 片。其中出自新疆的简牍140 多枚，残纸50 余片。这些木质、纸质文书，其文字书写水平有高有低。这些简牍和纸质文书虽然如王国维所说处于敦煌西北、罗布淖尔北之古城、和阗东北之尼雅城及马咱讬拉拔拉滑史德，但主要还是出自敦煌，其他三地加起来总共仅二百余枚（片）。但就是这二百余件作品，精品不少。用现在的眼光来评估，有十来件当属国家一级文物，也是价值极高的书法作品。如“西域长史”木牍和“休乌宋耶谨以琅玕—致问”“公辅”简等。罗振玉曾评“公辅”一简：“此简章草精绝，虽寥寥不及二十字，然使过江十纸犹在人间，不足贵也。张、索遗迹，唐人已不及见，况比更远在张、索以前，一旦寓目，惊喜何可量耶”。新疆汉字书法以悠久的历史风貌，丰富的文字内容，别具一格的书写形式，在中国汉字书法中占具了重要的地位。

新疆出土和发现大量的简牍纸帛文书时，国内一些学者认为，这些简牍纸帛文书，是从中原带去的，并不认为是新疆本土产生的。也有学者承认这些作品出土或发现于新疆，但并不认为是书法作品，并没有将其归入中国古代书法。甚至有个别人对同时出土的其他民族文字简牍纸帛文书很轻视，认为是“胡夷之作，无法可言”。此后，有少数学者对简牍纸帛文书进行了研究，并与同时期的国内其它省区书法大家的作品进行比对，进而惊奇地发现，二者的作品，无论是书写形式、方法，还是其所达到的艺术水平都极为相似、相近，其中就包括在敦煌和新疆发现的王羲之《兰亭序》的临写本。

《流沙坠简》在当时的日本也引起了轰动，其国人对汉字书法极为热爱，一些喜欢汉字书法的学者立即对《流沙坠简》中木简文字进行了临摹。鲁迅对《流沙坠简》一书也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说：“中国有一部《流沙坠简》，印了将有十年了。要谈国学，那才可以算一种研究国学的书。”此后，国内的一些学者和书法家也开始临摹《流沙坠简》，其中罗振玉的朋友沈曾植就曾反复临摹和学习，书艺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沙孟海先生评价沈曾植学习《流沙坠简》后书法所取得的成果：“直等到清之季年，有位大家出来了——就是沈曾植。他是个学人，虽然会写字，专学包世臣、吴熙载一派，没有什么意思的；
后来不知怎的，像释子悟道般的，把书学的秘奥‘一旦豁然贯通’了。”由此可见《流沙坠简》对书学和书法家的重要影响。

《流沙坠简》中木简影件

《流沙坠简》一书中收录的书法文字是汉魏墨迹传世，包括了当时的隶书、章草、行书、草书各种书体，能清楚地反映书体嬗变的渊源关系。其借助于现代影印技术出版，图版比较清晰，全面地反映原始笔画的真实面目，正式揭开了新疆古代书法神秘的面纱，让世人看到了出自于祖国边陲的优秀的书法作品，也让国内部分学者和书家对新疆古代书法，尤其是汉字书法史有了新的认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新疆考古事业的蓬勃发展，相继出土了若干批吐鲁番文书，学者唐长孺主持研究的“吐鲁番文书”国家课题编辑出版了十卷本的《吐鲁番出土文书》，之后，新疆和吐鲁番考古工作者也编辑出版了吐鲁番文书研究成果，如《新出吐鲁番文书》《楼兰简牍》等，再一次将以汉字书法为主的新疆古代书法作品展现在世人的面前。刘涛所著的《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一书，也对新疆出土或发现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汉文文书，进行了专题书法分析和论述。这些书籍，让人们看到了遍布新疆天山南北以汉字为主的多种文字、多种书写形式的简牍纸帛和碑刻，这是丝绸之路上最具特色的、藏品最丰富的语言文字博物馆，也是书法作品的陈列室。

新疆发现的《兰亭序》临本残片

刘平国治关城诵石刻拓片

2002 年，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荣新江与中国历史学家张广达从前苏联某博物馆收藏的敦煌文书里，发现了一组新疆和田地区出土的唐代于阗文书，其中有“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的摹写本。2009 年，中国人民大学博物馆收藏了一位收藏家捐赠的一批和田地区出土文书，其中有汉文、于阗文、梵文、藏文、粟特文、察合台文等多种文字的典籍和文书，荣新江在参与整理时，发现了两件写有《兰亭序》开头“永和九年”字样的残片。荣新江在《〈兰亭序〉在西域》一文中对上述多种临写本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分析，认为和田出土的《兰亭序》临本可能是7 世纪末至8 世纪后半叶所写，当时的和田是唐代于阗地区，佛教盛行，抄经盛行、汉文书写盛行。和田出土的几件《兰亭序》临本残片，充分证明了《兰亭序》的影响在唐代即远播西域地区。

2010 年出版的《辞海》“书法”释义之一为：“中国传统艺术之一。指用中国式的圆锥形毛笔书写的汉字（篆、隶、正、行、草）的法则”。在新疆，“书法艺术”产生得要稍晚一些，无论是汉代的简牍、石刻、碑铭作品，还是唐代的众多纸质文书作品，或记事，或传令、或契约、或关文，基本上都是因为实用而书、刻、写、记的，少有书法大家特为楷模书帖而作的作品。著名书法家张海说：“综观人类历史，有许多实用的手工技术世代相传，然而并非所有的技艺都能跻身于艺术之列。那些能发展成一门艺术的实用技艺，都是在美的创造过程中推出了自己的艺术经典和大师巨匠”。

书法既是艺术，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认同自然包括对中国汉字书法的认同。无论是楼兰简牍，还是吐鲁番文书，其淳朴的书风、韵味都显示了新疆汉字书法艺术的魅力，在新疆，对汉字书法的认同，是对中华文化认同的一种体现。

从新疆汉字书法的片断可以管窥两千多年来丝绸之路商贸、屯垦戍边、保家卫国的历史影迹。如哈密发现的《张博望碑》碑刻，用如剑般的汉字隶书笔画镌刻下了张骞凿空西域的艰难历程和丰功伟业；
拜城发现的《刘平国治关城诵》，用汉隶镌刻出汉朝将士建关守城的历史史实；
吐鲁番出土的《李柏文书》书信，是西域长史李柏用汉文字行书疾速书写的书信，向焉耆王表达自己的问候；
吐鲁番出土的《秀才对策文》文页，是秀才应试对策，用篆、楷、行汉字三种书体应答作对；
哈密发现的《焕彩沟》石刻，在一块直径不到2 米的天然石头上有汉代人、唐代人、清代人相继书刻的汉字，这在国内是很少见到的；
竖立于伊犁的《格登山纪功碑》碑刻，用汉、满、蒙、藏四种文字记述了乾隆平定准噶尔叛乱中，其先锋突袭格登山达瓦奇敌营的功绩。

尤其值得赞叹的是，新疆地区出现了汉字书法与其他民族书法并存的情况，如汉文简牍和佉卢文简牍互通军情，共商御敌大计，简牍文书上汉文与回鹘文共同出现，佛窟中用汉文、吐火罗文、粟特文、回鹘文，题记记录了修建石窟供养人姓名等等。新疆汉字书法与其他民族文字书法共同承载着人类文明，共同展示着书写艺术的历史，多种文字的书法艺术相互促进，相映成趣，并得以传承千年。充分印证了新疆各民族之间的相互交流交往的历史和中华民族一体多元文化兼容并包。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部长黄坤明在中国书法家协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式上指出：“中国书法艺术源远流长、独树一帜，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璀璨瑰宝。……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上，书法工作者舞台宽广、大有作为。希望大家坚定文化自信，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为民创作、为时代挥毫，充分发挥文以载道、以艺弘道的重要作用。”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新疆文联和新疆书法家协会，在文化润疆、书法润教方面采取了众多措施，做了许多工作，取得了显著的效果。

一是书法展览。在关键时间节点举办各类书法展览，如伟人纪念展、历史事件纪念展、学习宣传展等。2021 年由新疆书法家协会、美术家协会和摄影家协会联合举行的“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书画摄影展”。展出的书法作品不仅数量多，且有少数民族文字作品和汉文与少数民族文字同幅的作品参展，体现了新疆各民族团结一致，共同建设新疆的和谐场景。

二是送春联下乡。春节期间，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和旅游厅、新疆书法家协会，组织相关团体和书法家送春联下乡，不仅将新疆知名书法家的作品印成春联送给村民，还组织书法家现场书写让村民自己挑选，有的书法家还与村民一起贴春联，共同庆祝节日。

新疆喀什地区书法教育教学活动

新疆沙湾市第二小学的汉字书法教学

三是建“兰亭学校”。2006 年，中国书法家协会启动创建“兰亭学校”活动，在全国捐建命名15 所“兰亭学校”。其中之一就在沙湾市，2009年11 月，中国书法家协会在此捐建了新疆唯一一所“兰亭小学”。沙湾兰亭学校的建立，带动了全区学校书法教学的开展。

近些年来，党和政府组织开展“创新实施文化惠民工程，广泛开展群众性文化活动”，提出“在服务群众中更好地引领群众、凝聚群众”。新疆书法家们根据新疆的实际，从思想上高度重视文化润疆及书法润教的重要作用，自觉做文化润疆和书法润教的实践者。

新疆书法家协会发挥自身的指导作用、引领作用、传播作用，将街道办事处、居民点作为开办传统文化活动的孵化基地，将书法与绘画、剪纸等艺术种类相结合开展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吸引人们积极参与。

新疆汉字书法的历史认同与文化认同，是文化润疆、书法润教的理论基础，我们应充分认识两种认同的重要性和历史的、现实的意义。通过在基层开展传统文化活动，使汉字书法深入人心，进一步增强民族凝聚力，使书法润教成为文化润疆中的重要一环。

①李正宇著、李新助编《敦煌古代硬笔书法》，甘肃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138 页。

②罗振玉、王国维编著《流沙坠简》序一，中华书局1993 年版，第1 页。

③罗振玉、王国维编著《流沙坠简》序二，中华书局1993 年版，第1 页。

④罗振玉、王国维编著《流沙坠简·释三》，中华书局1993 年版，第4 页、第221 页。

⑤鲁迅著《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年版，398 页。

⑥《近三百年的书学》载《二十世纪书法研究丛书·历史文脉篇》，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 年版，第12 页。

⑦刘涛著《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 年版。

⑧《辞海》缩编本，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 年版，第173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