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啊，您不只是我的父亲……

文/向梦飞

我仿佛是父亲的债主，降生到这世上，就是为了让他付出很多心血……

我天生体弱不堪。听父亲后来说，我在老屋里降生后，慈祥的伯父爱怜地抱起瘦弱的我说道：“这娃儿的乳名就叫‘路长’吧——路有多长，命就有多长哩！”在这不久前，伯父刚经历一场丧子之痛，5 岁的二堂哥因病夭亡。那年月，因医疗条件差，夭亡的孩子并不鲜见。我想，在我降生那一刻，父亲看我的眼神是复杂的，有得子的喜悦，亦有为我生命和前程的担忧吧！

儿时，我的身体常闹毛病。不是今天感冒，就是明天拉肚子，让父亲很操心。我的肠胃功能虚弱得很，对食物的吸收差。何况，那时一日三餐基本是稀饭加咸菜，至多清炒蔬菜。我偏偏又挑食，这不吃那不吃。“娃儿，尽量吃菜，你身体差……”每当吃饭时，父亲总是一边用慈爱中带着几分威严的目光盯住我，说着一半劝告一半命令的话语，一边用筷子给我碗里夹进许多蔬菜，如我不爱吃的胡萝卜、丝瓜或莴笋。我慑于父亲的家长之威，终于将自己并不喜欢的蔬菜，吃进了肚子。

有一年，我生了场大病。父亲不惜耗尽家里不多的积蓄，为我求医治病。无论农活有多忙，父亲都每日坚持带我去乡里的诊所打针，并在旁边用鼓励的眼神盯着我。说来也奇怪，我当时竟真不觉得疼了。由于治疗时间长，家里的钱花光了。有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大脑有些迷迷糊糊，隐约听到父母的交谈。“家里没钱啦，娃儿这病还不知要治多久呢！”母亲说完叹息着。“砸锅卖铁不行，咱就厚起脸皮去借一圈。娃儿不能走……”父亲语气坚定。父亲口里的“不能走”，是不让我夭亡。后来，一向不爱求人的父亲，不惜低声下气去找乡亲借钱。我那脆弱不堪的生命，最终还是被父亲硬给留住了。

“你身体差，以后就靠脑力劳动谋生吧！”父亲为我量身打造了未来的人生模式，并且付诸行动。我还未上学时，父亲就从繁忙的农活里抽出时间，教我念拼音、识汉字、读小人书。父亲是我的文化启蒙老师，最早培养我的读书兴趣。我可以自豪地说，父亲胜过村子里很多父亲——他们基本只沉浸于永无休止的农活里，对自己的孩子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记得父亲送我跨入河口村小学校门那天，和班主任交谈了好一阵。我在一边大概听明白，父亲拜托班主任关照我的学习。小学在村子边上，离家不远，此后，父亲常来学校看我，并和班主任了解我的情况。我也很争气，学习成绩在班上长期名列第一。当我捧回一张张奖状时，父亲欣慰不已。

后来，我以优异的成绩升入重点初中。为了一次性交齐几十块钱的学费，父亲挑了一担谷子去集上卖了。要知道，那时家里粮食本不太多，一家人吃饱饭都比较勉强。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为了儿子的前程，狠了心卖掉了谷子。我懂得那担谷子的分量，念书也就更认真了。那时，我住校，周末才回家。父亲依然趁赶集时来校看我，给我打气。他仍旧和班主任常交流，了解我的在校表现。我依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初中3 年，捧回一张张奖状。

初中结束，我以超出录取线好几十分的成绩，被心仪的高中录取。但这对我们家来说，可谓喜忧兼半：喜的是我是村里孩子中唯一升入这所高中的初中毕业生，忧的是学费加上住宿费，要比初中多出不知多少倍。“光靠务农不行了，得设法挣钱！”那天，父亲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跟母亲商量，“要不，我去采石场打石头，只是，你平时在家干农活更辛苦些……”“你去吧，眼下家庭开支大，只要能多挣些钱，我也不怕辛苦。”瘦小的母亲，一口答应。打石头的活儿非常辛苦，因是露天作业，寒暑季节，特别考验人的意志。寒天，父亲的双手常有斑斑血口子；
暑天，父亲不知要流多少汗。采石场在老屋后面，父亲每天很早就起床，先从水井给家里水缸挑回几担水，或给地里庄稼浇上肥料。母亲体力不够，父亲懂得体恤。然后，父亲匆匆喝完两碗稀饭就出工了，常到夜色降临时才一身疲惫地回家来。

渐渐成年的我更懂得父亲的辛苦，便更加刻苦用功地学习。学校在城里，离家较远。父亲会趁采石场偶尔休工时，坐车来学校看我。当父亲用满是老茧的手，给我递上一叠散发浓浓汗味的钞票时，我禁不住热泪盈眶。“一周还得打两回肉吃，你身体差，不能太节约。念书苦，营养要跟上。”父亲话语里满含爱怜。我默默接过，连连点头。高中3 年，我保持着力争上游的劲头，每当稍有懈怠时，就会从口袋里摸出浸透着父亲汗水与心血的钞票警醒自己。于是，我继续发奋学习。班主任对我寄予考重点大学的期望，和父亲也长期保持沟通，一起为我助力。

然而，我高考时发挥失误，只考上当地一所普通学校。那天，我有些羞愧地捧回录取通知书。父亲从我手里几乎是抢过去，捧在手上庄重端详着，像端详自己曾梦寐以求的宝贝，口里孩子般喃喃着：“‘鲤鱼跳农门’就好……”那一刻，我忍不住伏在父亲肩头泪如泉涌——那泪水里，有我自己10多年寒窗苦读终于结束的情绪释放，更有对父亲多年来无私付出的感激。人到中年的父亲，身体依然挺拔健实。阳光下，父亲高大的影子，笼罩住我廋小的影子。

“父亲啊，您不只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恩人、老师和良友。这一生，您就像一道光，永远将我照耀……”我在心底这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