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语安多话元音的音位分布及声学表现

完么措 南拉才让 陈禹风

（西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部 甘肃兰州 730030）

藏语中的安多方言分布范围较广，覆盖七个藏族自治州和一个自治县，并且跨越三个省份。尽管有学者根据语言风格特点将安多话分为牧区话、农区话和半农半牧区话三种类型。[1]但由于该方言内部一致性较好，各地人们的相互交流并不受影响。安多话是藏语的代表方言之一，也是藏区的教学语言，对安多话语音的研究将有利于藏语教学的正音工作。

我们首先从《藏汉英对照安多藏语口语词典》[2]《藏文规范音节频率》[3]和《安多藏语口语词典》[4]三部权威词典中选取2121 个藏语安多话词汇，参照《藏语安多方言词汇》[5]和《藏语简志》[6]中的音系归纳结果，整理出141个声母和31个韵母。韵母中包括6个单元音韵母，分别是/i、e、a、o、u、ə/，每个元音都有各自的组合要求。本文将分析这6 个单元音的音系分布特点，同时对其声学特点进行分析。传统的安多话语音研究多是基于田野调查的听感记音，缺少相关客观数据的描写验证，随着语音实验手段在国内语音研究中的普及，有必要将相关方法应用于安多话语音研究，以便进行更加细致准确地描写。此前，陈小莹等（2010）曾通过EGG 信号分析了单元音在不同环境中的嗓音特征，指出基频、开商和速度商三个参数在安多藏语单元音中具有很强的关联性，[7]但是文章并未考察藏语安多话元音的音强、时长、共振峰以及元音格局等方面。Ladefoged 曾指出传统的元音舌位图事实上是基于元音声学特性的感知结果。[8]因此本文的声学研究可以为传统记音结果提供声学方面的参考。参加本次实验的被试共4人，2男2女，母语均为藏语安多话。年龄在25-35岁之间，无生理缺陷和发音障碍，口齿清晰，有较好的藏语言文字基础。音频通过专业声卡（创新Blaster X-Fi Surround5.1pro）和麦克风（索尼MLCROPHONE ECM-44B）采集，采样率设置为16000Hz，采样精度为16 位，单声道。后期使用Praat软件对录音文件进行语音标注和数据提取，所提取的声学参数包括基频、时长、音强和共振峰值等。

藏语安多话的6 个元音是对青海省泛共和盆地口语语音调查结果整理得到的。根据发音特点可分为四类：（1）高元音：/i、u/，如ri ma(羊粪)、khu(他)；
（2）次高元音：/e、o/，如ŋo chen(面子)、re re(各个)；
（3）中元音:/ə/，如ə rel(是吗)；
（4）低元音：/a/，如a ʑaŋ(舅舅)。安多话单元音总体上可以处于V、CV、VC、CVC 四种结构中，各元音分布情况不尽相同，具体如下:

（一）前、高、展唇元音/i/只出现在V和CV两种组合模式中，其中在CV 结构中的出现率更高。元音分布示例如下：

（二）后、高、圆唇元音/u/可出现在四种结构中，其中在CV结构中的出现率最高，V和VC结构中的出现率较低。元音分布示例如下：

（三）前、半高、展唇元音/e/均可出现在上述四种结构中，其中在CV 结构中的出现率最高，在VC和V结构中的出现率明显低于CV和CVC结构。元音分布示例如下：

（四）后、高、圆唇元音/o/可出现在四种结构中，其中在CVC 结构中的出现率最高，在VC 和V 结构中的出现率较低。元音分布示例如下：

（五）央、中、展唇元音/ə/同样可以出现在四种组合模式中，其中在CV结构中的出现率最高，在VC和V结构中的出现率较低。元音分布示例如下：

（六）前、低、展唇元音/a/可出现在上述四种结构中，其中在CV 结构中的出现率最高，在V 和VC结构中的出现率明显低于CV和CVC。元音分布示例如下：

声学分析所用的发音材料都来自上一节示例中的音节。需要指出，除了CV 和CVC 中的/u/、VC结构中的/e/是与清辅音相配之外，其余的都是浊辅音和元音的组合。

（一）基频分析

很多实验结果表明，元音的内在基频是普遍现象。[9]由于安多藏语没有声调，[10]因此我们可以直接测量元音内在基频进行比较。通过比较各安多话元音基频平均值，我们得到如下排序：/i/〉/u/〉/ə/〉/o/〉/e/〉/a/。其总体趋势符合五十年代以来关于元音内在基频研究得到的基本结果，董倩倩（2010）在对普通话/a、i、u/元音的研究中更是指出内在音高与振幅、时长存在关联，开口度大、发音靠前的元音振幅和时长较大，而音高较低；
开口度小、发音靠后的元音振幅和时长较小，而音高较高。[11]Ohala（1973）总结了前人的几种解释，指出理论上元音的固有音高是受舌头牵动所致是说得通的。[12]

从以往经验来说，相邻辅音会影响元音基频。Hombert（1978）曾研究英语塞音清浊对元音基频的影响，清塞音后元音起始频率往往比浊塞音偏高。[13]所以我们进一步考察各元音在四种不同组合方式下的基频差异，结果如表1排序如下：元音/i/在不同结构中的基频大小为i〉ri；
/e/在不同结构中的基频大小为mel〉ep〉e〉re；
/a/中的基频大小的基频大小为nal〉a〉amh〉ra；
/o/中的基频大小的基频大小为loŋ〉 on 〉ŋo〉 o；
/u/中的基频大小基频大小为u〉uŋ〉khu〉ʂuŋ；
/ə/中的基频大小基频大小为ŋər〉ə〉ȵə〉ər。

表1 元音平均基频数据（Hz）

总体上，6个元音的基频均值在190Hz-280 Hz之间，各个元音的内在基频/i/〉/u/〉/ə/〉/o/〉/e/〉/a/。对比四种结构中元音的基频值大小，除了/u/和/i/外，其它4 个元音的基频在CVC 中明显偏高。当浊辅音/r/为相邻辅音时，基频值通常会降低，比如CV 结构中的对/a、i/和VC 结构中的/ə/基频都会偏低，且都在200Hz以下。元音/u/在四种结构中基频值差距不大，看来CV和CVC 组合中的元音前出现的清辅音对元音基频值的影响很小。对/o、e、ə/来说，前后的鼻音似乎能够一定程度提高元音基频。具体的影响趋势还有待后期大样本声学研究说明。

（二）时长数据分析

元音时长总体排序为/a/〉/u/〉/o/〉/ə/〉/i/〉/e/。在四种不同组合方式下元音的时长大小排序分别是：元音/i/为V〉CV；
元音/e/为VC〉V〉CVC〉CV；
元 音/a/为V 〉VC 〉CV 〉CVC；
元 音/o/为V 〉CVC〉VC/CV；
元音/u/为VC〉V〉CVC〉CV；
元音/ə/为V〉CV〉VC〉CVC。

根据表2，我们可以发现，除了/o/和/ə/，元音/i/、/e/、/a/和/u/的时长在四个结构中的变化趋势基本一致：V〉VC〉CV〉CVC。V 结构实际上就是元音单念时的情况，由于没有前后音段限制，时长通常最长。此外，还发现VC 结构中/e、u/的时长比在发V 时更长。相对来说，CVC 和CV 结构中的元音时长总体偏小，我们认为前辅音对元音时长限制较大。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鼻音在仅作前置辅音时的元音时长与仅作后置辅音时的时长有很大的差异。如元音/o/和/ə/在VC结构中的时长变化与其它元音在VC 结构中的变化趋势则相反，这意味着鼻音处于后置辅音位置相比非鼻音影响更大。总体上，元音时长有以下几个影响因素：1.元音在音节结构中的位置影响其时长表现；
2.前后辅音的发音方式差异对元音的影响的程度不同；
3.后接辅音对元音的影响比前接辅音更大。

表2 元音时长（ms）

（三）音强数据分析

表3给出了各元音的音强数据。可以看到，元音在四种结构中的音强数值大小接近，基本趋势大致为VC〉CV〉CVC〉V。

表3 元音音强

通过观察不同音节内元音音强的差异，可以看出：（1）V 结构中元音强弱等级为：/o/〉/u/〉/ə/〉/a/〉/e/〉/i/。其中元音i 音强最小，/o/最大。（2）CV 结构中元音音强等级为：/o/〉/i/〉/u、ə/〉/e、a/。（3）VC 结构中的元音音强等级为：/u、o/〉/e、a、ə/。同时该结构中的元音音强比其他三种模式都高一些。（4）CVC 结构中的元音音强序列：/u/〉/o/〉/ə/〉/e/〉/a/〉/i/。

音强通常是听觉响度的主要声学对应物，元音的响度序列往往是低元音〉中元音〉高元音。在本次实验中，我们发现从总体趋势看，所谓的后、高圆唇元音/o、u/的音强偏高，反而前低，次低的元音音强偏小，这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现象。这可能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安多藏语元音发音力度是有内在差异的。

（四）元音共振峰和格局分析

“就元音来说，头三个共振峰对元音音色有质的规定性，其中头两个共振峰F1 和F2 对舌位、唇形的改变特别敏感，因而在语音学上常常把F1、F2的数值作为描写元音音色的依据”。[14]所以我们提取了安多话V、CV、VC、CVC 结构中6 个元音的前三个共振峰（附录1）。总体上，/a/的F1 相对最高，其余元音F1 高低排序依次是/e/〉/ə/〉/o/〉/i/〉/u/；
F2通常是/e/的最高，/u/的第二共振峰值最小。观察F3，/i/的第三共振峰最高，/a/的第三共振峰最小，总体顺序为/e/〉/i/〉/ə/〉/e/〉/o/〉/u/〉/a/。

附录1 安多话单元音共振峰数据（Hz）

我们使用前两个共振峰制作元音格局如图1（藏语安多话元音格局）。通常，“F1和舌位高低密切相关。舌位高，F1 就低；
舌位低，F1 就高。……F1和舌位前后密切相关。舌位靠前，F2就高；
舌位靠后，F2就低”。[15]从元音格局看出，安多话的/e/的位置偏前偏高，甚至高于/i/，这似乎不同于一般情况。胡方（2020）指出“虽然前二个共振峰被认定为辨识元音的最重要声学参数，但并不是说其他的因素对于元音感知不重要。”[16]传统记音中的/e/在声学上表现出特殊性，有可能是安多藏语单元音本身的特点，但由于本次研究发音人的样本较少，这一特殊情况是否具有普遍性还有待验证。

图1 藏语安多话元音格局

（五）频谱分析

尽管共振峰对元音区分有明显作用，但是并不能展现各元音声学能量在整个频段内的分布特点。我们进一步分析了元音总体的频谱特征。图2-图7 是使用Praat 绘制的各元音在不同辅元结构中的频谱包络，通常认为元音的有效频率信息在5000Hz 以下，因此我们只考察0-5000Hz 频率范围。可以通过对比分析二维频谱图看到安多话单元音在不同语音环境中的声学能量分布差异。

图2 藏语安多话元音/i/的频谱图

首先从图2中可观察到V结构中的/i/的声强整体在40dB以上，在约1000-2000Hz和3000-3500Hz两个频段中谐波能量较强；
而CV结构中的i强度相对偏低，2000Hz以上频段能量都在40dB以下，甚至在3100Hz 左右的区域出现明显的谷值。CV 结构和V结构中的i在频谱上的差异主要表现在1000～3500Hz 频段。CV 结构中的辅音是颤音，当元音处于该环境时，较高频率段的能量会偏低，甚至可能出现零点。

图3 是元音/e/的频谱包络曲线。可以看到/e/在V 结构时谐波能量幅度动态变化比其他三种情况更平稳，同时整体强度也是最高的。/e/在CVC 结构中同样偏高，在VC 结构中偏低，两个包络在约800Hz 处的强度下降明显。总体上，CV 结构中的/e/能量最弱，在1600Hz 和3900Hz 出有明显的两个谷值。

图3 藏语安多话元音/e/的频谱图

图4 藏语安多话元音/a/的频谱图

与前两个元音不同，元音/a/在VC 结构中整体的声学能量是最高的，在CV 中次之。VC 结构中的/a/在2000Hz 以上频率段的能量是明显高于其他三种情况的。相反，V 和CVC 结构的元音a大约在3000Hz-4000Hz 频段的能量有明显下降。另外，CV 和CVC 结构中/a/在4000Hz 以上频段的音强有回升。

元音o 在CV 结构中的频谱表现较为特殊，整体上音强随着频率升高而增大，在3500Hz 以上有两个峰值，这个特点是在前三个共振峰的分析中无法体现的。与此相对，其他结构中的/o/频率高低与能量大小有一个反相关关系，这是符合一般趋势的。V结构中的/o/的音强值在低频处约为39dB，到5000Hz 处仍基本也在35dB 左右，音强略有下降。VC 结构中的/o/的音强值在低频处约为52dB，但是随频率升高而有所下降，到5000Hz 处约为35dB。CVC 中/o/的音强在1000Hz-2000Hz 处有加强，在3800Hz-4500Hz范围有下降。总体上，/o/在各环境下的音强范围基本都在50dB以下。

图5 藏语安多话元音/o/的频谱

/u/的音强范围在30dB-60dB 之间，频谱包络整体上也呈下降趋势。其中元音在V 结构中音强总体较强，在VC结构中相对最弱，尤其是500Hz以下的能量明显更低。同样我们可以看到语音环境对元音能量分布的影响。

图6 藏语安多话元音/u/的频谱图

图7 显示/ə/在V 结构中强度最大，能量最高。相对而言，其他结构中的元音/ə/频谱表现差距不明显，整个能量分布和趋势都比较接近，呈现频率越高能量越弱的趋势。其中，在800Hz-2000Hz 范围内，VC结构中的/ə/能量偏弱。

图7 藏语安多话元音/ə/的频谱图

本文对藏语安多话中单元音的基频、时长、音强和共振峰等声学参数进行了测量分析。研究发现，6个单元音的基频全部分布在190Hz～280Hz之间，各个元音的内在基频/i/〉/u/〉/ə/〉/o/〉/e/〉/a/。当浊辅音/r/为相邻辅音时，基频通常会降低。同时元音在CVC 结构中的变化比在其它结构中更大一些。以上说明藏语安多话中的处于元音前后位置的浊辅音会影响元音的基频。从时长方面看，元音在音节结构中的位置、前后辅音的发音方式差异都会影响元音时长。此外，后接辅音对元音的影响比前接辅音更大。音强方面，后、高圆唇元音/o、u/的音强偏高，反而前低、次低的元音音强偏小，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现象。另外，从元音格局来看，/e/的位置要比/i/更高是本次研究中发现的特殊现象，但还有待进一步证明。本文只是初步研究了藏语安多话单元音在不同环境中的差异，至于语音的性别差异，以及多音节中元音的声学特征还需要更多工作进行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