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是睁开眼:睁开眼就看到的幸福

　　那天电视台专题部记者在给我做节目时，问我对幸福有什么样的理解。在正常人的眼里，残疾人就是痛苦与不幸的代名词，残疾人的心就是一个痛苦的集装箱，而且这个集装箱是不可托运、销售的，只能是自己生命的永远库存。所以，当人们把同情施于残疾人，实际上也是本能地想帮助这些不幸的生命增添一点抵御痛苦的力量；当人们把鄙夷加于残疾人，实际上也是本能的出于自身对痛苦的逃避与憎恶。这都是可以理解和谅解的。
　　那么，残疾人除了拥有痛苦以外，是否能拥有幸福？或者说，我这样一个被命名为杨达的残疾人是否拥有幸福？
　　关于这样一个问题，我曾经是想过的，但想得犹犹疑疑，游游离离，因为我觉得我这样的一个人妄想这样一个温馨的命题，是不是太奢侈、太滑稽、太没有资格？当然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那时我对人生是悲观的，我还没有突破心的牢狱,走出自卑的阴翳，我还是痛苦的奴隶。
　　但现在，我完全可以充满自信地来回答这个问题。是的，我已经明白，痛苦的终极意义，就是让痛苦者最终领悟幸福!这可以看成是命运对生命的点化，也可以看成生命对命运的破译。
　　所幸，我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终于看到了幸福，以及幸福的来源――
　　幸福源自亲人。当初满脑子都想着自己是多么不幸时，我并没有把亲人对我的眷顾和付出看得是多么金贵，以为那是理所当然，有时不如意还大动肝火，特别是母亲，受过我很多气，现在看着日渐苍老的母亲回想起来，便愧疚暗生。作为儿子，本该是由我赡养她的时候了，可我依然还是她此生最沉重的累赘。谁都能想像，二十多年如一日地料理服侍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这该是一项多么艰苦卓绝的生命工程!这可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灌溉与拯救啊!这需要有多大的舍我情怀？母亲何尝不需要自由、不希望快乐？但我却剥夺了她应有的权益，以至于她把这些愿望寄予来生，做一只自由自在、任意飞翔的麻雀……而当每每从电视里看到孤儿院那些被亲生父母所抛弃的残疾孩子时，我就想，上天赐给我这样一位母亲和这些对我不离不弃的亲人，其实不正是赐予了我最大的幸运和幸福吗？
　　幸福源自朋友。一般说来，像我这样不入社会、一无所用的人是难以结交到朋友的。儿时的玩伴，少年的同学，大多寥落。然而因文学之缘，我有幸结识了许多真心相处的朋友。我无法一一细数他们对我的好，正如我无法衡量真情的价值有多重，我只能说，他们，就像我日常生活中的一碗饭、一杯茶、一盏灯、一件贴身的内衣……朋友来访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节日!笑声是飘飞的气球，欢语是绽放的礼花，粗茶见真性，日月印清心……
　　幸福源自我自己的生命。曾经就像那个故事里的小女孩，一直哭，哭自己没有鞋穿，直到有一天看到有个人连脚都没有，才幡然醒悟，我原来是多么的幸运!相对于盲人，我还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可以看到一切可以看到的事物；相对于聋人，我还拥有一双聪敏的耳朵，可以听到一切可以听到的声音；相对于哑巴，我还拥有一条健康的声带，可以说出一切想要说出的话语；相对于智残人，我还拥有一副正常的大脑，可以思考一切需要思考的问题；相对于那些无臂的人，我还拥有一双手，可以写出一切能够写出的文字。这些“拥有”和“可以”加在一起，就是命运之神赐予我的自由，也就是说，命运把应该属于我的世界不失毫厘地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既然有这么多的幸福，一直守候在我的生命之内和生命之外，恰似繁密的花朵，缀满岁月的枝头；又如交烁的星辉，灿烂灵魂的天空……我还求什么？
　　如果说真的还有所求，那就求自己最大化地睁开这只眼，这只长在心头叫作感恩的眼……
　　文/杨达
　　 紫藤花摘自《当代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