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隋景云 犹记

来源:考研 发布时间:2019-06-17 点击:

  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小镇的土路边,对着天空发呆。2002年,母亲也病了。她日日夜夜赌,熬尽了最后一滴油。从放纵的角度说,我和母亲的性格更接近,她像一株向日葵,低头嗑着自己身上的瓜子,打发这寂寞的生命。
  我爸因为大脑不转了,或者因为日久天长不说话,他忘记了语言。没有人顾得上关注他了,因为我妈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大家吃饭的时候,就给他一碗饭。想起来,就给他一碗水。
  夜里,他不躺下,你若是强行按倒他,他会显得无比惊怵,吓得全身发抖,歇斯底里地骂人――尽管他已经口齿不清。而且,还会用全身的力气拳打脚踢。在他的意识中,眼前的一切都是梦魇,我们就像妖怪一样。
  那天夜里,我妈极其安静。月亮不明不白,房子里到处都黑糊糊的,我感觉到了梦魇的味道。土炕上躺着我爸、我妈和我三个人。我突然看见我爸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用一条胳膊拄着炕,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我。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很白,他的眼睛在眉棱下是两个黑洞洞。我感到了恐惧,一动不动地看他。时间过得真慢,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就那样盯着我。
  人的大脑四分之一都是负责视觉神经的,眼珠后的视神经一直通向大脑后部。眼珠是大脑的末端,实际上,我们是用大脑来看世界的。我和我爸用大脑互相对视,他那是几乎已经死亡的大脑。
  我妈就躺在爸身旁,她的呼吸越来越慢,她的眼睛微微地睁着,瞳孔已经迷离。她一定能感觉到阳间有一个最亲的人在拉着她,尽管她的脸没有表情,那缕最后的意识却在痛苦地挣扎,走不了。我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她的呼吸明显不一样了,出气长,进气短。她的样子越来越陌生,终于,她的嘴张了两下,不动了。
  我母亲,隋景云,平平地躺在土炕上,躺在一个黄褥子上,脸面极其安详。她穿那身寿衣一点不古怪,甚至显得很潇洒。
  我妈很瘦小,可是她走了之后,那铺炕一下显得特别空旷,好像少了十个人。我爸坐在炕上,还是呆呆地看着我。我发觉他今天的脸色和往常不一样,更加苍白,好像没有血色了一样。接着,我看见有水在他的眼圈里蓄着。那眼是浑浊的,那水也是浑浊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泪。我的心哆嗦了一下。
  这个植物一样的人,难道感觉到了跟他同床共枕几十载的女人已经先他而去,永远永远也不能再回来了?他不知道在哪里捡了一颗麻将替补牌,直直地看着我,不停地转动着僵直的手指,摩挲那颗牌……他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我回忆起来,我妈走的时候,穿着寿衣平平地躺在土炕上,我爸就坐在一旁,皱着眉,探着头,呆呆地看。后来,大家吵吵嚷嚷把母亲抬到了屋外,我姐号啕大哭,他还在那里呆呆地看……
  我怀疑他对母亲的死多多少少有一点察觉,于是试探地问了一句:“爸,你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他呆呆地看着我。“我妈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说到这里,我的眼里蓄满了泪。他还是呆呆地看着我。大约一个月之后,我爸就走了。
  我离开小镇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活着。我看着他的侧影,感觉他没有闭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久,他一点点坐起来,木木地转了半圈脑袋。也许是屋子里太黑了,他没有发现我,目光从我的脸上滑了过去,最后,停在我妈生前一直躺着的地方,泥塑般一动不动了。时间像电脑死机一样,屋里静得可怕。我妈躺过的那片土炕空荡荡。终于,他说话了。几年来,他彻底忘记了语言,偶尔说话,也是含糊不清。现在,他竟然说话了!而且说得十分清楚:“隋景云?”
  隋景云!
  人的大脑通常可以储存一百万条信息,我爸的大脑中那一百万条信息有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都毁灭了,只剩下了一条――“隋景云”。
  (摘自《现代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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