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循环结束

来源:优秀文章 发布时间:2023-04-14 点击:

春 马

兵子正在看电视,他日语不好,我怀疑他能否听懂电视里的日语解说。好在他看的是棒球比赛。他也说只是看个热闹,听不懂也没关系,还说是来日本之后才接触棒球这种体育运动。

“你说日本人真奇怪,这么热的天气,脱了衣服室外就是桑拿房。偏要这个季节打棒球比赛。”兵子吃着刚到的外卖比萨说,他吃什么都是很香的样子。可能因为他的嘴唇比较厚,咀嚼的样子很有趣。

“就因为天气炎热才去打比赛,这样内心火热,天气也热,氛围感加倍。”

兵子没有看我,眼睛一直看着电视。他正在看的比赛是日本全国高中生的棒球选拔赛,一群剃着青头短发的高中生,晒得黑不溜秋,棒球衣上都是泥土,戴着白色棒球帽,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一样。有时候路过上野的棒球场,看到棒球运动员细长的腿和坚硬的屁股,我的内心总有一种冲动。他们的身体只有脸是裸露的,其他部位都套着衣服。可是他们的身体是我见过男人里面最性感的一种。

“这个叫山本的人投球速度好快,根本接不到的……”兵子像是在自言自语。

“快来吃吧,吃完再晾。”兵子这次是对我说。

我正在晾晒衣服,今天是把兵子的衣服洗了。今晚晾干之后,明天他就要回中国了,说是要把当季的衣服带回去。

“马上就好。”我说。

兵子人高马大,他一件衣服的面料可以给我做两件衣服还会剩一些边角料。他的衣服大多是肥大的黑或白T 恤衫,我不太能理解男生怎么可以一整个夏天只穿一种衣服呢。兵子不太在意衣着打扮,尤其是他现在几乎都是在家里工作,从家里到超市的距离已经算是很远了。

他搬来跟我住的这一个月,我每天做饭给他吃,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胖。我尽管不是非帅哥不可,但还是喜欢瘦一点的健壮男生。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兵子明天就回国了,那之后我和他也许会成为朋友,也许就变成陌生人。当然,这些想法兵子还一无所知。

“不过你看这些高中生对比赛的重视程度,好像赢了比赛就是他这一辈子最辉煌的时刻,所以日本人才会那么喜欢棒球吧。他们是真的喜欢棒球,他们的聊天内容也离不开棒球。”兵子说。

“是啊,尤其是高中生棒球比赛,比职业棒球比赛更受关注。可能是因为技术不够成熟,看点才会比较多。高手和高手的较量是很激烈,可是没有失误的话,对观众来说反而没意思。”我晾完衣服,拿起一块玉米土豆的比萨在吃。

“是啊,如果我出生在日本,我可能也会在学生时代打棒球,像每个向往甲子园的男孩子一样。”

“你啊,你个子太高了,不适合这项运动。”

“你的嘴巴好毒啊。”兵子说。

想到他一米九的个子打棒球,不是很好笑吗?

“还是必胜客的比萨好吃,比多米诺家的好吃。”我说。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回国我就吃不到了,我家的县城里面没有必胜客。”

“那就坚持几个月,再回日本就可以吃了。”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会说什么,甚至有点紧张。

“在我回国期间你也不要吃必胜客。”兵子一本正经地说。

“这算什么啊。”我忍不住笑起来,手里端着装满可乐的杯子,可乐在杯子里乱晃飞溅出来。

“我是认真的,就算是一种仪式感的东西,就像……怎么说呢,一种忠诚。”

“忠诚?”我从来没有听别人亲口说出忠诚两个字。

“对啊,就是忠诚。就像古时候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妻子不能迈出大门一样。”他还是一脸认真地说。

“古时候哪有这种习俗啊,你别胡说八道。”

我认识他没多久就感觉到,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大男生,对他说这种话也是见怪不怪。我不生气有另一个原因,我知道即便他占有欲再强,也无法占有我。我是否能被占有取决于我,不取决于我以外的人。刚认识的时候,我不同意跟他发生性关系,他提出要在我脖子上吸出几个草莓印,为的是让别人知道他占有了我,我成为了他的女人。可是他真傻,别人怎么知道这是谁吸的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清楚,我和他的关系会像棒球比赛一样,在夏日开始,也在夏日结束,与其他三个季节毫无关系。

“那要不这样吧,你吃了必胜客也行,别让我知道可以吧。”

兵子揪着这件事不放,我有点不开心。但我并不想跟他吵架,这有悖我跟他在一起的初衷。

“好好,我不光吃必胜客不让你知道,我吃任何东西都不会让你知道。”我说。

“那可不行,只有必胜客不能让我知道。”

电视里的棒球比赛已经结束,一所大学的附属高中赢了比赛,另一所没听过名字的高中比分上输得很惨。同样是青头黑皮肤的男孩子,一队满脸笑容,另一队泪流满面,他们互相摘帽鞠躬。我为自己没有那种热血青春岁月而感到遗憾。我也跟兵子一样,他想成为棒球运动员,而我可能想成为所在高中棒球队的女事务员,管理队员们的日常。看着男孩子在赛场上挥汗和呐喊,也可以是生理享受。

“你看,正在演我们前几天去过的房总半岛的美食店。”

午间时刻,电视上各种探店节目很多,这次正好演到我前几天跟他去过的千叶县房总地区的饮食店。

兵子是自由职业,每天在网上像炒股一样看着那些统计表。我完全看不懂,可他却能靠这个养活自己。就因为这样,他的生活状态自由散漫,在日本也有午睡的习惯。他吃饱喝足,电视在演着,他就响起轻轻的鼾声。我心想这哪像是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国的人,现在连箱子还没拿出来收拾。下午还要去市役所交税,再去给他的家人买些礼物带回去。天气这么热,如果现在出门肯定要被晒到中暑,晚一点出去又怕来不及。我看着熟睡的他不禁心烦意乱,尽管这些事跟我没有关系。

我去倒了杯泡好的冰咖啡坐在客厅里喝,这么闷热的天气,窗外竟然也有丝丝风吹过。风吹动晾晒着的衣服,衣服下面是叶片被晒得耷拉着的绣球花。绣球花前几天开过,花瓣褪色成浅橙色,就像褪了色的口红一样。像我自己的口红一定会及时补妆一样,那个颜色让我看着很不舒服,一剪刀剪断了花朵。因为这件事,兵子挖苦说我狠心,明明花朵还没有彻底枯萎。

又说到兵子,他对人还是对动植物的真诚和善良,是我认识的男人身上很少见到的。如果让我跟他的真诚和善良一起生活,我很愿意。但跟他和他的单纯善良一起生活,我无法做到。也许我性格比较怪,比起跟实实在在的人一起生活,跟这个人有关的感觉更能吸引我。一旦这种感觉消失了,这个人就不再被我需要。

我们去房总之后,又去了铫子那边的海。兵子尽管人高马大,可是身体素质未必有我健壮。那天天气炎热,他一直大汗淋漓。就这样还是一直问我热不热,渴不渴,累不累。后来把我问烦了,就让他不要问。我累了会休息,渴了会喝水。又说,如果他累了,我也可以停下来陪他休息之类的话。他笑嘻嘻把我的坏脾气都接过去。回到家他就开始发烧,一直烧到第二天傍晚我下班回来,看他像个小棕熊一样坐在床边发呆。我过去抱了抱他,他像刚睡醒一样亲了我的脸一下。有些心疼他,可我能做的仅仅是感到心疼他。

铫子的夏日很不同,既没有都市的炎热,也不像乡村的清凉。介于两者之间,并且形成了独特的气息。那边有名的铫子电车里,有很多穿着制服的初高中生,他们像是在做夏日的社团活动,上车下车不知在忙什么。电车外面是一栋栋的日式洋房,很少看到四层以上的楼房。电车间隔时间很长,等电车的人在站台上聊天或者发呆。阳光充足而明媚,车站外的蝉鸣不间断,听久了会让人产生幻觉,有时会变成海浪声,有时会变成树叶碰撞的沙沙响。也许是动漫看多了,看到各种日本的夏日因素汇聚在一起,让人开始相信动漫的场景都是真的,而实际上也是如此。

兵子很喜欢日本动漫,经常去日本动漫的采景地圣地巡礼。他看到大半个车厢都是活泼开朗的制服高中生,仅仅是这样就足以让他兴奋不已。他在车上问我,跟日本的高中生谈恋爱是不是跟国内的高中生很不一样。问得好像我跟日本高中生谈过恋爱一样,我说应该是吧,至少在夏天做的事就不一样。接着我们开始分享自己去过的夏日祭和花火大会。我和他同岁,更多时候他像是我的弟弟。

我不记得我是否亲口跟他说过我不喜欢他,可结局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我喜欢他。当然这是从他口中说出的,我喜欢他。这带有诈骗性质的话语,不知道受害者是他,还是我。我们是在社交平台认识的,那本不是相亲软件,可是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就有相识,有相识就难免会有情感上的结果。他评论了我的一张照片,我发的是跟朋友去河边看日落时照的照片。他问我那是什么地方,他也想去。这样一来二去就聊开了,没几天他就向我表白,让我带他去那个地方。有点可笑的是,他跟我表白后接着的一句话,就是他要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我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让我听着有些奇怪,但又感觉到了他的真诚。

我一直没有回应他的告白,有一天在闲聊的时候,他说他下个月底要回国一段时间。这几天房子就要到期,如果续租要交一大笔钱。他不太想继续住这个房子,打算从国内回来就搬家。如此一来,续租的钱就毫无意义,他说他正在为这件事发愁。我那天夜里想了一夜。说是想了一夜,大概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毕竟想都不想的话就过于草率。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向自己确认了一下,一个月的时间谈一场恋爱,不长不短,恰到好处。第二天我告诉他,让他等房子到期就搬到我家来住,一直到他回国为止。

他傻呵呵地问我,这是不是代表我答应做他女朋友了。我没有回答他,只问他愿不愿意搬来。他说他能不能今天就搬过来。我说那我今天去他家好了。就这样,第二天早上我带着脖子上的两个吻痕回到家。我不太清楚我在做什么,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或者是这些事的结果是什么。

住在一起的这一个月,倒是没有生活习惯上的冲突。他是坐到哪里或是躺在床上,可以半天都不动的人。我白天要去上班,晚上回来吃过饭、看一会电视就得睡觉。周末也基本不在家里度过,他总拉着我去这去那,说要把整个东京都变成我和他的回忆。这在我看来也是他占有欲的一部分。不过像我之前说的,他不可能占有我,跟他有关的记忆也不可能占据我记忆的主要部分。

还记得我们去晴空树。我从来没有登过塔,觉得自己轻微恐高。之前都是跟女性朋友一起来,我说我怕高,对方跟着我说她可能也怕高。这次跟兵子一起来,他说要带我上去,我没有说怕高的事,只说让他上去要一直牵着我。

在塔上,一件比恐高更恐怖的事发生了。他突然把手机递给旁边的日本人,让他帮我们拍一张合照。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合照,他说要跟我拍在天空树上接吻的照片。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反应过来这是男人的把戏,或者这又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甚至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自私的时候,他那肉肉的脸和嘴唇已经贴过来。因为是夜里,闪光灯闪了一下,我感到头晕耳鸣。他一把抱住我,接着是周围的人发出了不敢大声喊的惊呼。他谢过照相的日本人,兴冲冲地把刚才照的照片给我看。我当时只想,要么我把他,要么我把我从塔上推下去。我没有说话,说恐高要下去。在生理上,他刚才那一个吻让我有些恶心。

他表达爱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亲吻,刚开始我不太习惯,慢慢地我也就习惯了。我出门之前,或者是到家之后,他迎接我的方式就是抱着我的脸亲一口。他说我的脸太嫩,忍不住才这样,这不怪他,怪我的脸。想到他是我弟弟的话,我也就接受了这种年下男生表达爱意的方式。

我喝了一杯咖啡,吃了半个火龙果。外面传来割草机的嗡嗡声,我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声音变得更大。每年仲夏时节,离我家不远的江户川边都会有工人清除河堤上的杂草。草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一直蔓延到我家这里,我很喜欢这个气味。兵子说他讨厌荒野,我猜他也不会喜欢这青草的味道。

房间里传出他伸懒腰的哼叫,接着就是他喊我名字,“未未,未未呢?”

“我在。”我笑出声。

“我们现在出门,会不会太热?”他说这话的时候刚过两点半。

“你确定要现在出门吗?现在是最热的时候。”

“你要觉得热,我自己去也行。”

“你要去哪里?”

“让我想一想啊——要去给我妈买点京都点心,给我侄子买文具,给我姑买治便秘的药,还有染发剂。大概就是这些,其他的明天去机场再看吧。”他说,听声音是他起床了。

“还是我自己去吧,也都不是很沉的东西。”他又说。

兵子用我刚才喝咖啡的杯倒了半杯水喝,跑去上了个厕所,然后用漱口水漱了漱口。如果不出所料,他接下来是抱住我的脸亲吻我。果然,他伸出手,捧起我的脸,像怕烫一样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这就出门了。”

“哦,对了,你还要去市役所交税。”

“哎呀,要不是你提醒我就忘了。谢谢未未。”他刚搬来的时候天天叫我老婆,我听着很不舒服。尤其是那个“婆”字,好像我变成了老太婆。我不让他叫,只允许他喊我的小名。

“等你回来,傍晚不热了我们再出去买菜,今晚给你做个送行餐。”

“送什么行,你就当我还住在这里好啦。”

“快去吧,市役所要排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呢。”

他换好衣服,亲吻了我才出门。我很想问他,如果不亲吻我会发生什么事。

他走了之后,我把他要带走的衣物和用品都放进他的拖箱里,以免遗漏。我边收拾边担心,我这样做他会不会生气,好像我在赶他走。我只是把他的东西放在拖箱附近,没有帮他装箱,怎样摆放要他自己来。他的内衣都放在一个纸袋子里挂在墙上,我拿出一条他不常穿的内裤放进我的内裤抽屉里,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他能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到一堆放着,还有几箱子物品是搬家的时候一起搬过来的。他说等他回日本找好房子,就把那些箱子搬走。可目前看他的态度,是打算回日本后还继续跟我同居。我不担心这个,只要我让他搬走,他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在他装证件的布口袋里有一张照片,是我和他夏天去成田山时候的照片。我和他都满头大汗,看起来很狼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洗出来。还以为会有在东京塔上亲吻的照片,可是口袋里只有这一张照片。

我和他都很喜欢热闹,日本的八月中旬,天气炎热,气氛也很火热。我来日本的时间比兵子长,对日本的适应度也比他好一些。这些年的一个感悟就是,日本的季节性行事特别多,说白了就是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专属的,大家都会期待一下的事情。这些事包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比如说日本的春夏秋都有相应的祭典活动。每到这个季节的那几天,大家都会盼望着活动的举办,不管有没有时间去不去参加,是当地民众的心理寄托和习惯。因此我能理解为什么炎炎夏日,男男女女还要穿着厚厚的浴衣到室外走动。

兵子比我预计回来的更早,他买了很多东西,我担心他两个拖箱装不下这么多东西。他说,装不下的东西就先放我这里。接着又礼貌性地问了我一句没关系吧。我说没关系,不管怎样那几个箱子他都带不走。

他刚一进门就喊着对我说,“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他就是看到鬼也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声音大得让我头皮发麻。

“公园那边有啤酒节。”

“真的吗?”

“真的,我路过的时候听到有音乐声,去一看原来是啤酒节,有很多人。”兵子说,“我想带你去。”

“你又不喝酒,去干吗?”

“我不喝你可以喝啊。”

我觉得我在某些方面是个谨慎,甚至是保守的人。他提出要去啤酒节喝一杯的时候,我尽管想去,但内心有所抵触,有不好的预感。他解释说是想弥补他酒精过敏,没法陪我喝酒的遗憾。可是我觉得他明天要坐飞机,还是不要有什么变故为好。避免变故的唯一方式就是维持现状——别出门一直到明天去机场。一旦外出,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他软磨硬泡,这是他的真功夫,也是我的软肋。

我说我不喜欢吃日本地摊买的小吃,千篇一律不好吃。他说那就在家里吃饱饭,然后去喝酒。我看家里还有他在中华物产店买的朝鲜冷面,冰箱里有半个火腿肠和一根黄瓜,还有泡菜。我做了两碗冷面,他边收拾行李边打电话,跟他妈确认要带回去的东西和明天的行程。奇怪的是,他跟体弱多病的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语气一反常态,语速变慢,态度稳重。在他妈面前,他像是家长。我能看出来他很孝顺,没问过他回国干什么,他只含含糊糊地说是很久没回去了。我想大概也是探亲,陪他妈一段时间。

“未未,我东西都在这里了吗?”他问我。

“我觉得是吧,要不你再去看看,我怕我落下了什么。”

“游戏机我不带回去了。还有笔记本,我家有台式电脑,应该也用不上他吧。”

“要是装不下就别带回去了。”

“衣服什么的,除了外面晾晒的再没有了吧。”

“是吧。”我在用冷水淘洗煮好的冷面。

我擦干净手,假装找东西,在我的内裤抽屉里找出他的内裤。

“这是什么?”我说。

“啊,这是我的,怎么在你那里。”他有些尴尬,“我没有放进去过啊。”

“谁知道啊,一定是你干的。”我嗔怪道,把内裤套在他头上。

他哈哈大笑起来,拿着闻了闻说是香的。

我们吃了饭他就要出门去啤酒节,说到晚上八点就结束了。他牵着我的手,那架势连门都不想锁就直接去。可是到了才发现,啤酒节场地有限,不能同时放所有人进去,只能出来10 个人,再进去10 个人。我们在外面排了十几分钟才进场,他急不可耐,好像不马上喝到一口啤酒就会渴死。进了场,他马上拉着我去选啤酒,问我是想喝札幌啤酒,还是朝日啤酒,还有举办方自酿的啤酒。我问他为什么不喝酒还这么了解啤酒。他说他刚在场外就看好了都有卖哪些啤酒。我问他是怎么看到的,为什么我没看到。他用手在他的胸口跟我身高差不多的地方,手掌朝下比了一下。他笑了,我也笑了。

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买贵一点的举办方自酿啤酒,喝着有淡淡的植物又苦又甜的口感,但又说不好是什么植物的味道。我在排队买啤酒的时候,他在到处找座位。座位没找到,只找到一张可以站在旁边吃喝的桌子。长桌子中间摆着一个玻璃灯笼,里面点着蜡烛。灯笼把长桌左右分开,一边可以站两个人。我和他站在桌子的左边,右边放着一个空的餐盒,不知道是有人占位置,还是上一伙人忘记带走丢掉。

啤酒节的舞台上,4 个人穿着欧洲乡村的格子裙和格子上衣,有唱有跳地演奏我看都没看过的乐器。人群里还有人在挥舞着德国国旗,只不过跟一般的国旗相比,旗的中间多了个吉祥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右边的餐盒不见了,两个人从我们身后快速走过,站在我们右边。

“还好你眼睛快。”

那一男一女中的女生用中文说。

“我看这张空桌子很久了,估计不是有人占位置。刚才工作人员把垃圾收走,我就赶紧拉着你过来了。”男人说,他手里的纸托盘上放着四杯跟我一样的啤酒。

“你今晚可以喝个够,我不会管你。”

“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了。”男人说,“不过你太忙了,两个星期才能来一次,我可不能浪费今天晚上。”男人对女人说。

我的双手开始颤抖,想马上离开这里。兵子也听到他们的对话,显得有些尴尬。大概他俩把我们当成了日本人,以为听不懂他们的中国话。

“你快喝,喝完我再给你买去。”兵子可能是听到他们的对话,没话找话对我说。

“好。”我小声地回答。

我的眼睛一直不敢往右边看,始终看着舞台的方向。突然隔着兵子,他右边的男生不正常地咳了一声。

“真巧啊”。男人说话了。

听了这话我也不敢侧着头往右看,然后说,“是啊。”

“你们认识?”兵子问我。

“认识。”我说。

“你还住在松户吗?”男人问我。

“一直都在。”我不知道是该笑着说还是该面无表情地说。

“这位是你对象吧?”

“是啊,你是未未的朋友吗?”

我真希望兵子不要说话,可我知道他不会不说话。

“是朋友啊。”单贵说。

简单地说,某种程度上他是我的前男友,而我搬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他。

“那真巧,你也住在这吗?”

“是啊,而且离你们家很近。”

“你知道我们家住在哪里?”兵子说,“未未,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在这附近还有朋友。”

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在吃醋。他侧着头问我,动作不自然,这就是他开始焦虑的表现。

“你也没问过我。”我说,我把酒杯里的酒喝光,准备拉着兵子离开。

可是他会错了我的意思,丢下我又去买了两杯啤酒回来。在等他回来的时间里,单贵跟他女朋友小声嘀咕了几句。我斜着眼偷看他们,女生长发遮住侧脸我看不清。单贵的变化让我有点惊讶。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身体跟棒球运动员差不多,而且十分柔软温暖。可他现在壮得像我大学时代看过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如果不是他带着播音腔的声音,恐怕我认不出他来。

“怎么买了两杯?”我问兵子。

“我也要喝。”

“你不是酒精过敏吗?”

“我骗你的。”他还是笑得那么不自然,脸上肌肉紧绷。

第一次见他喝酒,酒咽下去表情也没有很痛苦,我以为他真的是骗我说酒精过敏。

在接下来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我的脑子飞速旋转,想了很多事。首先是我知道单贵找到了女朋友,但我不知道单贵把我的存在也告诉了那个女生。现在看那个女生这么淡然,她一定事先知道我的存在。我没想到单贵会在那么短的时间,找条件这么好的对象。女生只看外形的话,从外貌到涵养都不差。还有一件事算是回忆。我同意兵子搬来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看到单贵在朋友圈晒他的恋爱日常,我也才有了恋爱的渴望。关于这件事,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不然我会在此刻开始怀恨兵子的出现。

兵子喝酒跟他吃饭一样快,一杯啤酒三四口就喝下肚,接着我看他脖子以上变得通红。

“我们去那边了,不打扰你们两个。”单贵的女友突然朝我说。看着他俩拿着酒和章鱼小丸子去了前面有椅子可以坐下的餐桌那里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单贵此时一定很得意。

“未未,我们走吧,我不行了。”

“你怎么了?”我看兵子一只手死死地按着餐桌,脸上的红色变成了淡紫色。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酒精过敏啊?”

“我觉得应该是。”他说,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你真的是,咳,干吗要这样啊!”我担心他,可还是忍不住抱怨。

“不过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我以前也有过酒精过敏。”

“你知道自己不能喝,为什么还要喝?不要命了吗。”

我试着搀扶他,可是他太高太重,我没法扶住他。我想去喊单贵来帮忙,却被兵子拉住,说他没事,可以走回家。

我像丫鬟搀扶妃子一样两只手端着兵子的手臂,走走停停回到家。一路上,我的脑海里都是我们要走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到单贵回头看我们,他脸上的笑容让我感到羞愧。

兵子喝了两大杯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他的脸色开始满满变成深红色,不像刚才中毒了一样吓人。我给他收拾剩余的行李,以前的回忆开始慢慢复苏。

大概是同样的套路,我跟单贵确立了短暂的恋爱关系,连一个月都不到。那时候正赶上我在搬家找房子,就搬到了这里,房子也是单贵帮我看的。搬来没几天,我看了一部电影,突然厌烦了这种恋爱关系,就跟他分了手。

即便这样,单贵还是偶尔对我嘘寒问暖,也会见面,去郊游或者吃饭。大概就是两个单身男女互相隔靴搔痒排解寂寞。但不管怎样,维持着这一层关系,就可以填补一块空白。认识了兵子,我就没再联系过他,大概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疏远了他。今天他总算知道答案了。

把两个行李箱都装好之后,我去房间看兵子,他的脸还是像炭火一样红。我不敢叫醒他,可是想问问他明天还能不能坐飞机。晃晃他的手臂,他马上就睁开了眼。

“你没睡啊。”

“睡了一会就醒了。”

“还难受吗?”

“嗯,头疼恶心。”

“想吐的话吐出来会好一些。”

“没事。”他冷冷地说。

“不会耽误你明天坐飞机吧?”我说,“如果不行就改航班。”

“不行,我妈在家等我。”

听了他这句话,我鼻头一酸,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去给他倒了一杯水逼着他喝下去。

“那个男生是谁?”

“你觉得他是谁,他就是谁。”

兵子没有说话,安静了片刻,“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我简单地把我跟单贵的相识和后来恋爱,到分手的经过告诉兵子。当然,告诉他的并不是全部。他闭着眼安静地听着,可能是身体很痛苦,时不时会皱眉,他每次皱眉我都不想再继续讲下去。

“那我现在让你删了他的微信,你能做到吗?”

“是因为我让你把你的前女友删了,你也这样要求我吗?”

“不,删除她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兵子说。

兵子的前女友出轨被发现,导致两人感情破裂才分手。有一天我喝醉了酒,耍起性子,让他把那个女生给删了。兵子当即就拿出手机,把那个相爱了一年多的女生删了,我说那他好歹跟她打个招呼。他说没这个必要。醒酒之后,我很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让兵子删了他曾深爱的女生。我知道这是兵子在表达忠诚,可我没有半点感动。接着我又想,如果他回国之后知道了我要分手的想法,他下一个删除的人一定是我。迟一点,早一点,但一定会有那一天。

“那这样的话,我不会删除他。”

“还要跟他复合吗?”

“为什么不删除他就是要跟他复合?”我很恼火,吼了他。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次眉头一直皱着,嘴巴也撅起来。我向他道歉,说我不该吼他。我想带他去医院,如果他明天还想坐飞机的话。可他执意不肯,让我把灯关掉,他要睡觉。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兵子抱着我把我弄醒。我问他还难受吗?他说不难受了,就是整个头都有点涨,脸有些发木。我说那应该就没什么事,毕竟他的身体大,分散一杯酒的酒精应该问题不大。他的鼻子在我的后脖颈蹭来蹭去,我知道他想干什么,转过脸来迎合他。

他比以前更加用力,几次都把我弄疼。他让我忍着,于是我忍着没有发作,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至于兵子,他也一定知道,但是他并不能确定。他也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取决于我,而不取决于他。

我和他做完之后天就大亮,睡也睡不着。他起来叫了麦当劳的外卖,我们吃了早餐就准备慢悠悠地去机场。他的脸轻微浮肿,上半身很像如来佛祖。我嘲笑他说,回到家他妈一定不认得他。他说那是因为他在日本生活得太好,发福了。

我没有再提单贵的事,惊奇的是他也没有再提。离登机的时间越近,我们的话越少。最后干脆就谁都不说话,我四下观望机场往来的游客,他在跟国内的朋友发微信。

“未未,你不可以不理我,知道吗?”他说。

“我不会不理你。”我说,我没有撒谎。

“只要你肯理我就行。”

“只要我肯理你,你就不会删了我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这句话的意思,我猜他不会理解。

登机之前,他去附近的商店给我买了一个毛茸茸的公仔抱枕。他说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公仔就是他,它会帮他看着我。那一刻,我突然有点舍不得他,具体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希望他能留下来陪着我。但我没有说出来,朝他挥手,看着他出境。

在回去的电车上,他给我发信息说他已经飞上天了。一切都好,就是感觉脸更肿了,觉得自己的头要爆炸啦。

我看到他的信息,差点笑出声。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复他,就说困了就睡一觉,醒了估计就到了。

他让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天气炎热,不要在室外逗留太久,免得中暑。他啰哩啰嗦地叮嘱了一大堆。我看着车窗外的盛夏风景,心情异常轻快,有时电车从竹林穿过,我很想一头扎进去。我以为对他的不舍会持续一段时间,可是,连一天都不到。

我一直望着车窗外的绿色田野和天边的云朵,忘记回复他。等我回过神,回复他说,夏天总会过去的。

他可能是睡着了,没有回复我。我仿佛听到他坐着的飞机从我的头上飞过,我看不到,因此不知道他飞往哪个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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