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全面地认知美国能源独立后的能源安全问题

王能全

（中化能源股份有限公司）

美国是世界第一经济大国，也是世界第一的石油天然气生产和消费大国，强大的石油天然气和能源产业是美国全球经济地位和影响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更带来了美国的能源话语权，支撑了美国的全球霸权。不过，大进大出的能源贸易政策为美国能源产业带来全球影响力的同时，使美国未能幸免全球性的能源危机，引发了美国能源独立后的能源安全问题。2050年前美国极大可能仍将保持能源独立的地位，并正积极谋划主导未来全球能源的格局，美国仍将会深度干预全球能源市场。跟踪和分析美国石油天然气和能源行业的现状及其未来趋势，对作为世界第一能源消费和进口大国的中国来说，极具参考、借鉴和警示意义。

描述和说明今天的美国石油天然气以及整个能源行业，可以写的内容十分丰富，不仅仅是一两本书籍，甚至可以写出多卷本成套的材料。不过，如果简单地进行总结，笔者认为以下3点可以高度概括当今美国石油天然气以及整个能源行业的最显著特征。

1.1 美国分别于2014和2011年重回世界第一大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的地位，并稳定占据至今

现代石油工业诞生于1859年的美国，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相当长时间里，美国都是世界石油产量最大的国家。美国的石油工业有过两次大繁荣，学界公认的是，两次世界大战中协约国和同盟国是在美国石油的支持下打赢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世界上第一个完整的天然气产业体系也首先形成于美国，门罗（Monroe）和潘汉德-胡果顿（Panhandle Hugoton）两座大型气田的发现和开发，使得美国的天然气产业进入了现代的开采使用阶段。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随着欧洲的复兴和世界经济进入高速发展时期，石油消费迅速增长，1965年石油取代煤炭成为世界第一大消费能源。这期间，美国石油产量没有跟上消费的增长，从1948年开始，美国从国际市场净进口石油。1972年达到阶段性的产量高峰之后，美国的石油产量就不断下降。1976年，苏联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生产国；
1992年，沙特阿拉伯超越美国和俄罗斯，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生产国。2008年，美国石油产量下降到1965年以来的最低水平，只有678.3万桶/日，排名在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之后，已降为世界第三大石油生产国。与石油相类似的是，1983年苏联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此后俄罗斯的天然气产量也一直超越美国，多年保持着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的地位，美国排名第二。

随着页岩油气革命的成功，美国的石油和天然气产量迅速恢复。2013年，美国的石油产量重上1000万桶/日大关，仅仅一年之后的2014年，美国的石油产量就超越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重新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生产国，在此后与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的差距越拉越大，稳定地保持着世界第一的地位（见图1）。2021年，美国的石油产量为1658.5万桶/日，占世界石油总产量的18.5%，比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分别高出了563.1万桶/日、564.1万桶/日。

图1 1965-2021年美国、苏联/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石油产量

从2009年开始，美国的天然气产量也止跌回升。2011年，美国的天然气产量超越俄罗斯，重新夺回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的位置，一直保持到今天（见图2）。2021年，美国的天然气产量高达9342亿立方米，占世界天然气总产量的23.1%，比俄罗斯整整高出了2325亿立方米①本节中有关美国、苏联/俄罗斯、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和天然气产量等数据，均来源于2022年版bp公司《世界能源统计》的数据。。

1.2 一次能源消费和二氧化碳排放同时于2007年达峰

在被中国于2009年超越之前的多年里，美国一直是世界第一大能源消费国。1965年，美国一次能源消费总量为51.98艾焦尔（即1018焦耳），占世界的33.35%，也就是说，超过1/3的全球能源消费来源于美国一个国家。

从统计数据看，在第一次石油危机之前，美国一次能源消费增长迅速。1968年，美国一次能源消费总量从1965年的51.98艾焦尔增长到60.19艾焦尔，突破了60艾焦尔，仅仅4年之后增长到70.25艾焦尔。1973-1986年的两次石油危机期间，美国的一次能源消费进入了盘整期，期间有数年一次能源消费出现了下降，消费总量跌破70艾焦尔，1986年的一次能源消费基本与1973年持平。1986年之后，美国一次能源消费又进入了增长期，1989年突破了80艾焦尔，1996年突破了90艾焦尔。

图2 1970-2021年美国、苏联/俄罗斯的天然气产量

进入21世纪之后，美国一次能源消费进入了低速增长期，2004年突破95艾焦尔，2007年达到97.43艾焦尔，为迄今为止的最高值。自此之后，美国的一次能源消费就不断下降，虽然2018年出现了反弹，但并没有超过2007年的水平。2021年，美国一次能源消费总量为92.97艾焦尔，比2007年减少了4.46艾焦尔，下降了4.58%。从这些数据看，2007年美国实现了一次能源消费达峰。

作为曾经的世界最大能源消费国，美国也是世界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最多的国家。1965年，美国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为34.52亿吨，占当年世界的30.84%；
2000年，美国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增加到57.4亿吨，不仅继续保持世界第一，而且是同年中国二氧化碳排放量33.38亿吨的1.72倍。

如同一次能源消费一样，进入21世纪之后，美国能源消费排放的二氧化碳进入低速增长的时期。2004年，美国二氧化碳排放量超过2000年，增长到58.39亿吨，2007年增长到58.84亿吨，为迄今为止的最高排放量，自此之后都没有超过这一水平。2020年，美国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下降到只有44.21亿吨，为1984年以来的最低水平。2021年，美国能源消费产生的二氧化碳有所反弹，但也只有47.01亿吨，仅比2020年略有增长。这些数据表明，2007年美国实现了碳排放达峰（见图3）②本节中有关美国一次能源消费和二氧化碳排放等数据来源，同注①。。

1.3 2019年实现了能源独立，并成为石油、天然气、煤炭三大主要能源产品的净出口国

1948年开始净进口石油之后，美国对国际石油市场的依赖就不断增大，到第一次石油危机爆发时的1973年，进口原油已占美国原油消费的50%。正是对进口石油的高度依赖，面对第四次中东战争中一些中东国家，例如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沙特阿拉伯、科威特等对美国的石油禁运，曾经是世界最大石油生产国的美国出现了加油站大排长龙、抢购油品的现象，石油安全问题无情地摆到了美国政府面前。

图3 1965-2021年美国一次能源消费和二氧化碳排放

在石油危机高潮时期的1973年11月7日，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了能源独立计划，自此之后的历届美国政府均将实现能源独立作为能源政策的核心内容和头号目标。但是，无论是美国的石油还是整体上的能源对外依存度都在不断走高。2005年，美国石油进口数量达到峰值，为1371.4万桶/日，石油净进口占石油供应的60.3%，为历史最高水平；
这一年，美国能源净进口数量也达到了峰值，为7.55亿吨油当量，能源对外依存度为30.14%③EIA.Monthly Energy Review, November 2022, Table 3.3a Petroleum Trade: Overview.。美国的石油和能源安全都到了最严峻的时期。

随着美国石油和天然气产量的止跌回升和迅速增长，美国的能源安全形势逐渐好转。2017年，美国60年来首次成为天然气的净出口国。2019年，美国自1957年以来首次能源产量大于消费量，自1952年之后首次能源出口数量大于进口数量，美国成为能源净出口国（见图4）。至此，自尼克松政府以来，通过47年历届美国政府和石油天然气等能源行业的共同努力，美国终于实现了能源独立④EIA.Monthly Energy Review, November 2022: 3.。

2020年，美国石油进口数量为786.3万桶/日，出口数量为849.8万桶/日，每日出口大于进口63.5万桶⑤EIA.Monthly Energy Review, November 2022: 61.。自1948年成为石油净进口国之后，美国又重新成为石油净出口国。美国一直是煤炭的净出口国。至此，美国实现了石油、天然气和煤炭三大主要能源产品的全部净出口。由此可见，到2020年，美国能源安全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人们经常从媒体新闻报道中看到，自美国总统拜登上台执政以来，不断高涨的能源价格，尤其是不断创出纪录的美国汽油价格，是拜登总统最头痛的事之一。他对内要求油气生产商扩大生产，增加炼油产能，对外要求沙特阿拉伯等国增加原油产量。已经实现能源独立后的今天，美国为什么没有幸免2021年以来的全球性能源危机？不断高涨的全球能源价格为什么同样冲击了美国国内的能源市场？其主要原因是美国在大规模出口能源产品的同时，大规模进口能源产品，美国与全球能源市场完全一体化。

图4 1949-2021年美国的能源生产消费和进出口

2.1 大进大出的美国能源市场与国际能源市场融为一体

从能源统计数据可见，多年来美国既进口能源也出口能源，即使在能源对外依存度最高、能源进口数量最大的时期，美国也在出口能源。例如，2005年，美国进口了34.659千万亿英热单位（quadrillion British thermal units，quads）的能源，但也出口了4.462千万亿英热单位的能源。在2019年美国实现能源独立之后，近年来其能源进出口规模越来越大。2021年，美国出口了25.249千万亿英热单位的能源，同时进口了21.434千万亿英热单位的能源，能源出口和进口都达到相当规模的水平。充分利用国际和国内两个能源市场大进大出，是美国能源贸易最突出的特点。

作为世界上煤炭资源最丰富的国家，美国一直是煤炭的净出口国。2007年美国的煤炭进口数量最大，达到3.635亿短吨（1短吨=0.907吨）；
2012年美国的煤炭出口数量最大，达到1.257亿短吨。2021年，美国出口了8511.5万短吨煤炭，同时进口煤炭为538.8万短吨。

1960-2016年，美国一直是天然气净进口国，但在进口天然气的同时也在出口天然气。2007年是美国天然气进口和净进口数量最高的一年，这一年美国进口了4.6万亿立方英尺（1立方英尺=0.0283168立方米）的天然气，天然气的净进口量高达3.78万亿立方英尺，同时出口了8220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2017年美国成为天然气净出口国之后，其天然气出口的数量越来越大，同时进口也维持在相当的规模。2021年，美国出口了6.65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进口天然气的规模也高达2.8万亿立方英尺。

不同于煤炭和天然气，第一次石油危机后，美国通过《紧急石油分配法案》和《出口管理法案》对原油出口进行限制。1975年和1979年，美国分别通过了《能源政策和节能法》和《能源管理法案》，除出口到加拿大和自用等极少数特殊情况外，正式禁止原油出口。页岩油气革命成功后，随着美国原油产量的不断增加，2015年12月18日，美国参众两院通过了“2016财年综合拨款及税收优惠法案”，解除了长达40年之久的原油出口禁令，从2016年开始美国恢复对外出口原油。2020年，在经过72年的石油净进口之后，美国重新成为石油净出口国。2021年，美国在每日出口853.6万桶石油的同时，进口了847.4万桶/日的石油，进口和出口规模基本相当（见图5）⑥本节中有关美国石油、天然气、煤炭和一次能源进出口等数据，均来源于EIA.Monthly Energy Review, November 2022.。

2.2 能源市场大进大出未能使美国幸免全球性的能源危机

2021年1月21日，美国总统拜登上台执政，在其不到两年时间里的任内，无论是美国国内汽油、天然气价格，还是通货膨胀水平，都不断创下新的纪录。拜登总统在多次全国性的讲话中都谈到，美国的汽油价格太高了，通货膨胀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

图5 1949-2021年美国的石油进出口和净进口占石油供应的比重

2021年1月25日，美国普通汽油零售价格为2.392美元/加仑，2021年5月17日涨破每加仑3美元，自此之后一直保持在每加仑3美元以上，2022年3月7日涨破每加仑4美元，3月14日达到2020年以来的最高水平，为每加仑4.315美元。2022年5月23日，即美国驾驶季开始前的周一，美国普通汽油平均零售价格为4.59美元/加仑，这是经通胀调整后自2012年以来的最高（实际）价格；
2022年6月13日，美国普通汽油平均零售价格更是上涨到5.006美元/加仑，是美国能源信息署（EIA）有汽油价格记录以来首次突破5美元/加仑。

与汽油价格大幅上涨相一致的是，美国天然气价格也持续上涨，并且涨幅大大高于汽油价格。2020年1月2日至2022年5月4日，美国亨利中心天然气期货价格由2.122美元/百万英热单位上涨至8.415美元，上涨了2.96倍。进入2022年之后上涨的速度加快，4月5日突破每百万英热单位6美元，4月14日突破7美元，5月4日突破8美元，为2008年9月以来的最高水平。2022年8月，亨利中心的天然气现货月均价格达到8.80美元/百万英热单位的2022年峰值水平。美国能源信息署预测，2022年冬天（2022年11月至2023年3月）亨利中心的天然气现货价格平均为6.09美元/百万英热单位，是自2009-2010年冬季以来的最高实际价格⑦本节中有关美国汽油、天然气价格等数据，来源于美国能源信息署网站实时数据。。

进入2022年以来，美国的通货膨胀率不断攀升。2022年1月美国消费者物价指数（CPI）涨幅为7.5%，3月超过8%达到8.5%，6月大涨到9.1%，创下41年来的最高水平。有经济学家用“完美风暴”来形容美国不断恶化的通胀形势。在不断高涨的通货膨胀率中，持续走高的美国汽油价格等能源价格起到了主要推动作用。例如，在2022年2月份的通胀率大涨中，汽油价格指数环比上升了6.6%，几乎贡献了全部增长的1/3；
在3月份的CPI中，汽油价格指数上涨18.3%，占到了所有项目月涨幅的一半以上⑧美国劳工部公布的数据，转引自：第一财经.40年来新高！美国3月CPI大涨8.5%，加息50个基点箭在弦上.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 29914148430907691&wfr=spider&for=pc.。

作为世界第一大石油天然气生产国，从绝对数量上来看，美国国内消费的石油天然气可以不再依赖任何国家，之所以美国未能幸免于全球性的能源危机，美国能源信息署认为，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美国国内的能源市场与国际市场完全一体化。以美国国内的汽油价格为例，其主要是受布伦特原油价格的影响，截至2022年10月，布伦特原油价格占到美国国内每加仑汽油生产总成本的54%。这背后的原因是，美国炼油企业向国际市场大量出口的成品油是以布伦特原油计价的。近年来，美国国内天然气的价格之所以不断上涨，美国能源信息署认为，主要原因是受迅速扩大的液化天然气（LNG）生产能力所推动，美国大量的液化天然气被出口到国际市场，使得美国国内的天然气供应出现紧张。

2022年7月15日，作为美国总统的拜登任上首次访问沙特阿拉伯。很多分析和评论认为，拜登此次访问沙特阿拉伯的主要目的是要求沙特阿拉伯增加原油产量，以打压当时不断上涨并处于高位的国际原油价格。2022年10月5日，“欧佩克+”第33届部长级会议决定，自从2022年11月至2023年12月每天减产200万桶。沙特阿拉伯和“欧佩克+”的此举让美国政府大为不满，在会议结束的当天，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和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迪斯发表联合声明，对“欧佩克+”的决定表示失望；
2022年10月19日，美国总统拜登发表公开讲话，宣布将采取3项措施，降低能源价格，加强美国的能源安全。

除拜登政府的这些举动外，在特朗普执政时期，一旦国际石油价格出现上涨，特朗普就会公开指责欧佩克，要求沙特阿拉伯等增加原油产量；
而出现价格大跌时，特朗普又劝说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等联合减产，以稳定国际石油市场。美国政府对国际石油市场、石油价格的高度关注和干预，可以有不同角度的认识和解释，但这一切可以说明的是，即使美国实现能源独立之后，由于美国国内能源市场与国际市场完全一体化，使得美国政府必须经常性地干预国际石油市场。

2.3 大进大出为美国打造了全球最具竞争力的能源产业，并带来了能源的话语权及全球霸权

当今的美国是世界第一大石油天然气生产和消费国，无论是石油和天然气的产量或消费量，美国一个国家就约占了全球的1/5。巨大的市场规模培育了体量超大的油气企业，美国的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雪佛龙、马拉松、飞利浦和康菲等都是油气行业的著名企业或龙头企业，经济实力上富可敌国，科技实力上引领行业，在世界油气行业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正是得益于充分利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在2021年以来的全球能源危机中，美国的油气企业获取了巨额的经济效益。2022年第二季度，埃克森美孚公司的运营现金流高达200亿美元；
雪佛龙公司的净利润为116亿美元，摊薄后每股收益5.95美元。2022年，美国页岩气生产商有望赚取近2000亿美元，足以让该行业在2024年前摆脱债务，并可能为生产更多的天然气提供资金；
美国液化天然气运营商将赚取590亿美元，可轻松弥补2013-2020年间450亿美元的亏损⑨石油巨头410亿美元的回购热潮.“石油价格”网站，2022-08-28.。

炼油是石油天然气行业中最传统的产业。美国通过进口大量的加拿大和委内瑞拉重质原油，以及从俄罗斯进口M100油料，大量出口轻质原油和成品油，通过国际市场进行资源的优化和配置，使得其炼油行业无论是运营效率还是经济效益都处于世界最好水平。从产能利用率看，美国的炼油企业长年保持在90%以上，2022年很多企业都处于满负荷运营状态，部分地区超过100%；
从毛利水平看，美国墨西哥湾炼厂以WTI原油计价的炼油毛利长时间保持在40美元/桶左右。

从天然气市场看，美国很长时间只通过管道与加拿大和墨西哥开展贸易，形成北美一体化的天然气市场。2016年2月24日，第一船液化天然气从萨宾帕斯出口到巴西，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拉开了序幕。到2021年底，在短短的不到6年的时间里，美国就超过卡塔尔和澳大利亚，成为世界第一大液化天然气出口国，液化天然气出口到世界40多个国家和地区，其建设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正是在旺盛的国际天然气市场需求的刺激下，追逐利润的美国天然气生产商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彻底改变了全球天然气市场格局，并重写了全球液化天然气的贸易规则。

在国际石油市场上，布伦特和WTI是公认的两大标杆原油，很多国家出口或进口石油的价格与它们挂钩，谈国际石油形势一定会举例这两个价格或其中之一的走势。其中，进入美国的以及西半球交易的原油，主要是与美国纽约商业交易所的WTI原油期货价格挂钩。布伦特原油和WTI原油之所以在国际石油市场有话语权，其原因十分复杂，但如果这两种原油不在期货和现货市场中公开交易，不能够自由流动，不被广泛接受，肯定不会有话语权。因此，对于美国来说，正是与国际石油市场的高度一体化联动，才带来了其在国际石油市场的话语权。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为了支持欧洲盟国摆脱俄罗斯的天然气，2022年3月25日，美国总统拜登赴欧洲参加北约峰会、七国集团峰会和欧盟峰会期间，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发表了“美国和欧盟委员会关于欧洲能源安全的联合声明”，宣布2022年美国至少向欧盟提供15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2030年前美国还将为欧盟成员国确保每年新增约50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的供应⑩The White House.Joint Statement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uropean Commission on European Energy Security.March 25,2022.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3/25/joint-statement-between-the-united-states-and-theeuropean-commission-on-european-energy-security.。2022年12月7日，美国和英国宣布达成“能源安全伙伴关系”，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2023年美国将向英国出口90亿～100亿立方米的液化天然气，数量较2021年增加一倍以上⑪The White House.US-UK Energy Security and Affordability Partnership, Dec 07, 2022.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12/07/us-uk-energy-security-and-affordability-partnership/.。可以说这是乌克兰危机期间，除军事、外交之外，美国对欧洲盟国最重要的支持和帮助。美国的能源行业尤其是天然气行业，在获取丰厚利润的同时，为美国对欧盟的外交、为美国的全球话语权和霸权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挑起了外交的大梁！

能源独立对于美国来说是昙花一现还是会保持较长的时间？上台执政以来，拜登政府努力推动的一系列政策会对美国和未来的全球能源市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美国对全球能源市场的深度干预会长期持续下去吗？作为未来长时间周期里的这些问题，其趋势虽然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但对于分析和研判未来全球能源形势，有较大的参考和指导意义。

3.1 2050年前美国仍将保持能源独立的地位

在美国还没有实现能源独立的2019年1月，美国能源信息署发布的“2019年度能源展望报告”中，综合当时和预测未来的经济增长、技术进步、油气资源、石油天然气价格、法规和政策管制等多方面因素，通过7种不同情景假设的对比分析，认为2020-2050年，美国都将是能源的净出口国，石油和天然气将成为美国主要出口的能源产品。

2022年3月，美国能源信息署在其发布的“2022年度能源展望报告”中仍然坚持认为，在基准模式的情景假设下，从目前至2050年，美国生产的能源都将大于消费的能源，能源出口数量大于进口数量，美国仍将保持能源净出口国的地位，能源独立将是从目前到2050年美国能源形势的常态（见图6）。

在这份展望报告中，美国能源信息署认为：

1）一次能源供给将大于需求，美国的能源消费可以自给自足。美国的一次能源消费将从2021年的97千万亿英热单位，增长到2031年的100.10千万亿英热单位，2041年的103.2千万亿英热单位，2050年将增长到106.68千万亿英热单位，年均增长率为0.4%；
一次能源供给将从2021年的101.02千万亿英热单位，增长到2031年的110.84千万亿英热单位、2041年的113.18千万亿英热单位，2050年将增长到118.59千万亿英热单位，年均增长率为0.6%。

2）能源出口大于进口，美国将保持能源净出口国的地位。美国的能源进口总量将从2021年的21.67千万亿英热单位，下降到2031年的21.51千万亿英热单位，2041年将增加到22.51千万亿英热单位，2050年又将下降到21.19千万亿英热单位，低于2021年的水平，年均增长率为-0.1%；
能源出口总量将从2021年的25.8千万亿英热单位，增长到2031年的31.82千万亿英热单位、2041年的32.11千万亿英热单位，2050年将下降到30.77千万亿英热单位，年均增长率为0.6%。

图6 2021-2050年美国能源供给需求和进出口预测

3）石油进出口形势多变，天然气将成为美国长时间主要出口的能源产品。2030年美国的石油出口将大于进口，是石油的净出口国，但2040年和2050年美国的石油进口都将略大于出口。天然气方面，2021年美国天然气的进口量为2.81千万亿英热单位，2031年下降到1.95千万亿英热单位，2041年下降到1.83千万亿英热单位，2050年下降到只有1.47千万亿英热单位，年均增长率为-2.2%；
2021年，美国天然气出口数量为6.81千万亿英热单位，2031年增长到9.28千万亿英热单位，2041年增长到9.84千万亿英热单位，2050年仍将保持在9.84千万亿英热单位，年均增长率为1.3%⑫本节中有关2021年至2050年美国能源产量、消费量和石油天然气进出口等数据，均来源于EIA.Annual Energy Outlook 2022, March 2022.。

对于未来的预测，尤其是长周期的预测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不过，即使从目前至2050年约30年的时间里，美国能源独立的地位将能保持一段时间，对于全球能源市场来说，其意义也是十分巨大和多方面的，应该进行密切的跟踪和关注。

3.2 美国通过布局清洁能源正有计划地大力重塑全球能源市场的未来

早在2020年竞选期间，作为总统竞选人的拜登就提出了较完整和较成体系的能源和气候政策，具体包括“清洁能源革命和环境正义计划”“建设一个现代化、可持续的基础设施和一个公平的清洁能源未来”和“确保环境正义和公平的经济机会”，对能源和气候研究与创新进行历史性的投资，鼓励在整个经济体中快速部署清洁能源创新，其目标是在2050年之前美国实现100%的清洁能源经济和净零碳排放。

拜登上台执政以来，虽然面临种种阻力，但客观地评价，在不到2年的时间里，拜登的能源和气候政策取得了较大的进展。抛开主要是对外宣传意义的2021年4月22-23日气候峰会不谈，2021年8月11日美国参议院和11月5日众议院通过、2021年11月15日拜登签署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就业法案》，以及2022年8月7日美国参议院和8月12日众议院通过、2022年8月16日拜登签署的《通胀削减法案》，对当前特别是未来的美国以及全球能源市场都将产生较大的影响，可以说通过巨额的投资在实现净零碳排放目标的同时，美国更希望通过这些法案来引领、重塑并主导全球能源市场的未来。

在总额高达1.2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就业法案》中，用于能源方面的投资并不高，仅620亿美元，但从中可以看出美国政府未来5年在能源领域尤其是在清洁能源领域的发展动向。就在这个法案生效的当日，美国能源部官网发布“庆祝签署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基础设施投资法案”，认为这是对美国清洁能源未来的巨大投资，将帮助美国能源部在美国历史上最大胆的气候议程中发挥更有效的作用，制定到2035年实现100%零碳污染电力、到2050年实现净零碳排放的方针⑬Department of Energy.DOE Celebrates Signing of Landmark Bipartisan Infrastructure Deal.Nov 15, 2021.https://www.energy.gov/articles/doe-celebrates-signing-landmark-bipartisan-infrastructure-deal.。

正如很多分析人士所指出的，2022年8月16日生效的《通胀削减法案》名不符实，其内容与通胀并不直接相关，主要是布局美国在清洁能源领域的全球竞争。在总额为4370亿美元的支出中，该法案分配给能源安全和气候变化的费用就高达3690亿美元，占比为84.4%，主要用于清洁用电和温室气体减排安排，增加可再生能源和替代能源生产补贴，对个人使用清洁能源提供信贷激励和税收抵免，对新能源汽车发展提供支持等，旨在推动美国经济的低碳化或脱碳化发展，提升美国的能源使用效率，降低能源成本。拜登政府认为，该法案将有利于美国温室气体排放量在2030年减少约10亿吨，排放总量降至2005年水平的40%⑭王家强.美国《2022年通胀削减法案》影响评析.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3120071782160947.。

“通胀削减法案”生效时间不长，但已在国际社会引起了较大的反应，因为通过投入清洁能源领域的3690亿美元投资，美国希望将太阳能电池板、锂离子电池、风力涡轮机等生产吸引到美国本土，在美国本土形成较为完整的原材料和产品制造，重塑全球清洁能源的产业链，提升美国在全球清洁能源领域的竞争力。2022年11月29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对美访问，就“通胀削减法案”与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了会谈，认为该法案对欧洲企业“极具攻击性”，损害了欧洲的利益⑮马克龙称美法同意“解决”《通胀削减法案》引发的问题.https://news.cri.cn/20221205/badb6c91-517d-79b4-ebe1-a795b2119cc1.html.。2022年12月5日，韩国也派政府代表团赴美国，谈判最大限度维护韩国企业的权益，将本土汽车产业可能蒙受的损失降至最低⑯拜登愿意微调通胀削减法案？韩代表：难以预料.https://finance.sina.com.cn/stock/usstock/c/2022-12-05/doc-imqmmthc7156288.shtml.。

笔者认为，作为由美国参众两院通过并由总统签署的法案，因欧洲和其他国家的反对而取消或大幅度修改的难度很大。更为重要的，未来即使美国政府发生更迭，这些法案仍会继续实施，其对未来美国和全球能源市场的影响将不断显现。

3.3 通过传统油气行业深度干预全球能源市场是美国能源外交的长期指导方针

面对2021年以来不断上涨的国际石油价格，尤其是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国内汽油价格不断涨出历史新高，美国国会有议员动议，停止美国的原油特别是成品油的出口，优先保证国内的石油供应。在当今美国作为能源净出口国的当下，争取在全球能源市场中的份额，努力获取最大的经济效益是美国能源行业的主要诉求，这一动议要想成为美国政府的政策并实施，注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2022年7月26日，美国勘探开发理事会和美国石油学会联合发布一份名为“解除美国原油出口禁令的经济效益：回顾性分析”的报告，这份报告分析了自2015年12月美国国会解除原油出口禁令后6年的数据，指出美国向国际市场出口原油，使得6年时间里国际石油价格每桶下降了1.93美元，美国的原油产量增加了18亿桶，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加了1610亿美元，改善了美国贸易平衡1780亿美元，减少美国消费者油品和天然气支出920亿美元，年均为美国增加4.8万人的就业⑰New Analysis: U.S.Crude Oil Exports Are Reducing Costs for Americans.https://www.api.org/news-policy-and-issues/news/2022/07/25/new-analysis-us-crude-exports-reducing-costs.。

在这份报告发布时，上述两个机构的负责人对外宣称，2015年解除原油出口禁令为美国人节省了汽油费用，支持了数千个高薪的美国就业岗位，并减少了美国对外国石油的依赖，当美国人正遭受油价上涨的打击时，增加全球原油供应对于降低美国国内的能源价格和加强全球能源安全至关重要；
美国在能源方面的领导地位不仅为美国人带来了重大的利益，促进美国经济和就业，提供可靠的能源，帮助降低价格压力，而且加强了全球安全，支持美国的盟友；
美国的能源出口为全球市场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稳定，支持美国在世界各地依赖美国能源满足需求的盟友，并加强了美国国内的能源安全。如果美国不出口能源，就为国内政治不稳定的国家或环境标准不那么严格的国家填补这一空白打开了大门，并从中获益。

作为一个联邦制的国家，美国地方政府在经济和能源政策方面拥有很大的自主权，这方面最大的油气生产州得克萨斯州最有代表性。2021年，得州原油产量占美国原油总产量的43%，约占天然气总产量的32%，最高峰时期的2014年12月，得州油气上游直接就业人数达到30.7万⑱得州油气上游2021年经历复苏之年，《世界石油》网站，2022-01-27.。在全球性和美国的应对气候变化热潮下，传统的油气等能源企业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很多金融机构不再给这些企业提供贷款和金融服务。对此，2021年6月，得州参议院通过了第13号法案，6月14日得州州长格雷格·阿博特签署了这个法案，禁止州政府投资与石油和天然气行业断绝关系的企业；
同年9月，第13号法案正式生效。2022年3月中旬，得州审计长致函100多家企业，要求澄清它们的化石燃料投资政策和程序，任何未能在60天内做出回应的公司“将被视为抵制能源业务的企业”。据报道，包括摩根大通和汇丰银行在内的20家公司，回应了得州审计长的要求，明确表示他们没有限制或禁止与能源企业开展业务⑲得克萨斯州向19家金融公司问询对化石燃料行业的态度，《世界石油》网站，2022-03-16.。

2022年3月21日，负责得州能源事务的得克萨斯铁路委员会主席韦恩·克里斯蒂安在《世界石油》网站发表文章，指出作为美国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州，如果它是一个国家，得州将是世界第三大油气生产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得州的石油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篇文章自豪地宣称，得州的石油天然气可以再一次拯救欧洲⑳（美）韦恩·克里斯蒂安.得州石油天然气将再一次拯救欧洲.《世界石油》网站，2022-03-21.。除得州外，美国路易斯安那州、西弗吉尼亚州、俄克拉荷马州、堪萨斯州和南卡罗来纳等州的立法机构也都采取了类似的措施，保护本州的石油天然气等能源企业。

以上所讨论的都是美国作为能源净出口国当下的状况，如果未来美国再次成为能源净进口国，不排除如同第一次石油危机后一样，美国会重新禁止原油出口，或扩大到天然气等其他能源产品的出口。不过，正如已经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所看到的那样，那时的美国会从确保进口能源安全的角度，更加深度地干预并卷入全球能源市场。

在笔者有关拙著和多篇文章中，一再强调指出，鉴于中美两国相互之间的重要性，鉴于中美两国对当今和未来世界的重要性，无论我们认为美国是天使还是魔鬼，是朋友还是敌人，喜欢它还是反感它，我们都应该尽可能深入地认识它、研究它并把握它。鉴于能源行业在当今世界和包括中国在内的有关国家的重要地位，美国石油天然气和整个能源行业应该是我们予以高度关注并客观全面认知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