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七里镇窑乳钉罐艺术特征及其文化内涵

王俊卿

（景德镇陶瓷大学，景德镇，333403）

七里镇窑位于江西省赣州市七里镇，通过史料分析及近些年考古发掘报告可以得出七里镇窑大概是始于晚唐，经过五代的发展，于两宋时期鼎盛，直到元末停烧，有长达五百多年的烧瓷历史。所烧的产品种类繁多，釉色丰富，造型秀丽、工艺高超，在江西地区甚至是全国有很高的名气，是江西唐宋时期五代名窑之一。[1]七里镇窑所烧产品早期主要是青瓷、白瓷、青白瓷等，到了中后期开始大量烧制酱釉瓷以及黑釉瓷等瓷器产品。在其所烧造的产品中，有一类瓷器产品不同于其他窑口，赣州七里窑的褐釉柳斗纹乳钉罐是其独特产品，以鼓钉纹饰为其瓷器装饰特色。鼓钉纹饰成为宋元时期赣南地域文化特色的艺术形式。作为客家人寄托自身思想情感、抒发美好愿望的一种具体化物象承载，乳钉罐也反映出了江西南部独特的地域文化及其当地客家人心中蕴藏的自然审美观，从而造就了其独树一帜的文化内涵。

七里镇窑的乳钉罐属于实用性器物，从器物属性上来说，七里镇窑的乳钉罐与新石器时期的陶罐有着承接关系。从最早商中后期原始瓷烧制开始，就已经有原始陶罐烧制，出现有凹弦纹、云雷纹等带有复杂纹饰的青瓷罐。魏晋南北朝时期陶瓷罐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偏向喜爱在罐的两侧加上带系。设计样式有弓形、桥形、羊形等。唐宋时期由于烧造技术的提升，罐体也发生了变化，出现了瓜棱、柳条形，肩部反而减少了之前的带系装饰。尤其是宋元时期，堆、贴、刻、划、镂雕等装饰盛行。乳钉罐的发展进入了新的时代。

1.1 七里镇窑乳钉罐造型特征

七里镇窑乳钉罐造型具有罐的基本结构特征，有明显的直观性。从实用性角度来说，乳钉罐的外形结构已经被确定下来，整体造型十分简洁，缺少形态变化。基本为敞口、圆唇、束颈、鼓腹、平底，在圈足上大都采用隐圈足。乳钉罐小而厚重，为存放东西所需的日用器物，是古代常见的器物。七里镇窑所产的乳钉罐既传承了北方制罐技艺也同时融入了本地特色。

1.1.1 七里镇乳钉纹罐

七里镇窑最基本形制的乳钉罐。如图1所示，罐中乳钉纹装饰给我们的视觉感受就是一个个的凸点在颈口处整齐排列围成了一圈，七里镇窑的乳钉大多是青白色为主，乳钉纹作为凸起的点，不受形体本身其他部位的遮挡，罐身由于直接受到了光的照射，会具有明确而直露的特点，视觉效果十分显著和实在。这种立体感极富有表现形式的点，给人的感觉距离比较近，清晰且可触及，并且有一种内在力，使人感到比较强劲，有着一种向外扩张和伸展的趋势。在陶瓷装饰中乳钉纹排列方式的不同，个体体积大小的差异以及釉色光泽度的不同，均会给人们带来不同的视觉感受。[2]七里镇窑生产的乳钉罐具有朴素的装饰手法，虽然造型简单，纹饰简洁，但其内涵丰富的寓意。

图1 黑釉乳钉罐

1.1.2 七里镇窑乳钉柳斗罐

柳斗纹也称“柳编纹”、“藤编纹”。源于新石器时代的编织纹。比较写实，以柳条为经，以麻线为纬，刻出编织纹或模印出编织纹。后来出现只有写意的经线柳条纹，而无纬线的麻线纹。其形式从目前考古发掘及博物馆馆藏图片来看大概有三种，一为口下对称的两侧有同心圆点，逐步向外扩展；
二为长尖圆点在器物的腹部两侧逐步向外扩展；
三为上下均为直条形，与柳斗纹在似与不似之间，又被称为“菊瓣纹”。这种纹饰还与宋代绘画产生了联系。到了宋代还有绘画的只有经线而无纬线的写意的柳编纹，这种绘画的柳斗纹多为写意性的。除写意性的前两种形式外还有重叠的波浪形。

如图2所示，七里镇窑乳钉柳斗罐唇外卷，颈直，相比基本乳钉罐，它的不同是略有束腰，颈下部装饰四道凸弦纹，在两处弦纹间有一圈白釉乳钉，罐的腹部上有四道凸弦纹，纹下便是刻有柳斗纹，底部平。器物内部施釉到罐唇部，器物外无釉露出胎体，有些乳钉柳斗罐还有双圈乳钉纹值得我们注意。

图2 南宋七里镇窑酱釉刻划柳斗纹乳钉罐

1.1.3 七里镇窑云雷纹乳钉罐

云雷纹是陶瓷器装饰的一种原始纹样，图案呈圆弧形卷曲或方折的回旋线条。圆弧形的也单称云纹，方折形也称雷纹，云雷纹是两者的统称。雷纹和雷本身没有直接关系，和它有关系的是闪电，雷纹是用方直的折线构成的，闪电也给人以折线的印象，而闪电也叫雷电，这样雷纹就和雷有关系了。云雷纹也常见于七里镇窑的乳钉罐的装饰中。在考古出土中，数量也不少。

如图3所示，七里镇窑乳钉云雷纹罐鼓腹，卧足。在罐外部刻有云雷纹，底足沿与罐内施釉，在底足处会装饰一圈白色的乳钉纹。

图3 乳钉云雷罐残片

1.1.4 七里镇窑同心圆纹乳钉罐

早期制作陶器常用的装饰手法，较为简单。在对罐内施釉后，在罐外腹壁处，刻划同心圆纹，外围为大圆，然后一层一层的逐渐变小，最后在中心圆点处用乳钉装饰。乳钉为白釉乳钉。外形一圈一圈的不施加釉，露胎。这类乳钉罐贯穿于整个烧造时代，以其简单实用而被广泛生产。

如图4所示，七里镇窑同心圆纹乳钉罐口微敞，卷圆唇，长颈，鼓腹，隐圈足。内部施釉，外部同样施釉到颈部，在颈部有一圈白釉乳钉，腹部刻划同心圆纹，腹部同心圆处有一个乳白钉，外腹与足底露胎。

图4 乳钉同心圆纹罐

1.2 七里镇窑乳钉罐釉色特征

七里镇窑的乳钉罐外壁多为黑釉、褐色釉罐，有些陶罐内部会施青白釉更具美观。在考古发掘中也不难看到，青白釉和褐色釉的巧妙结合。在唇部施加青白釉，在罐的外部施加褐色釉，形成强烈色差对比。或者罐通体施加黑釉，而外围颈部乳钉为青白釉。其目的都是为了整体的美观和视觉上的享受。元代之前，褐色釉、甚至青白釉的乳钉罐占有一定的比例。但随着七里镇窑遭遇战乱以及瓷土资源的减少，七里镇窑不得不降低质量，减少成本，黑釉乳钉罐占据主导。总的来说七里镇窑的乳钉罐外观上简朴无华，颜色主体单一，大多为白色的乳钉纹和深色的釉色让深浅两种颜色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效果。

七里镇窑乳钉罐所反映出的文化内涵在于器物所产时期内形成的思想、理念、行为、风俗、习惯、代表人物，及由这个群体整体意识所辐射出来的一切活动。同时从中也透视着时代的精神内涵。

2.1 陶瓷罐寓意解读

应当说，古代中国人，尤其是靠近粤文化地区的百姓对谐音寓意有着很深的执着。字同发音，表现的尤为重要，以至可令人开心也可令人动怒；
罐叫人贴心，可同官运享通作连贯。那么，当时人们对罐的喜爱也体现于对“官”的执着，人人有罐，人人梦想当官，光宗耀祖，把这些寓意赋予罐中便属极其自然的事情。古人赋予的罐（官）的同音字十分巧妙天成，人世间读书人的一生追求，岂不应了一个“官”字？莫说“当官可发财”，就为能造福一方、能替天行道和光耀祖宗，“做官”亦属人生正道。隋代创立科举，唐代开创殿试制度后，宋代大力发展和完善科举制，不少江西人通过乡试会试殿试才走上仕宦之途才建立了功名。所以有了古代江西文坛的辉煌。

2.2 宋元时期儒学思想影响

历史学家陈寅恪曾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3]宋朝是中国历史上商品经济、文化教育、科学创新高度繁荣的时代。宋代的儒学打破原有被动局面，杂糅道、佛两家哲学思想。对义理心性提出新的要求和看法。在儒学教育发达的江西，儒道佛三家影响更为深入。就艺术上来说在宋代，比较重视艺术创作者的主观精神状态并且重视艺术品的一个功用，不仅如此还需要同自身道德修养联系在一起。宋代儒学具有很强的思辨性。对宇宙星空的参悟，到人与自然和相互依存，建立了复杂哲学体系，杂糅儒道，融入佛学。注重宇宙生成及自然事物之间联系的探讨，肯定宇宙万物一直在发展变化，肯定事物对立统一的存在。把我国古代辩证法思想提升到一个新高度，这种人与自然，肯定发展变化也同时反映在了陶瓷上。在宋代，陶瓷呈现出一种实用性和观赏性高度统一的面貌，并且给人一种朴实，素雅的一种美学感受，在造型方面，追求的是一种自然和大方，表达的是一种本质美。在追求自然的思想中，还强调艺术创作者应该主观表达自己的一种精神状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学追求，强调自然古朴、平淡天真。在七里镇窑中，能看到所烧制的陶瓷，是跟宋代这个文化大背景下的一些审美思潮是完全吻合的，也是以自然平淡古朴为基本特征，追求一种返朴归真的美。

2.3 宋元时期客家群体文化表现

七里镇窑所在地为赣州市赣县区七里镇，是客家人的居住地。据同治十一年《赣县志》记载：“郡东南七鲤镇，七山排列如鲤，故名。”在赣县广为流传的故事是相传居住在东海的龙王有七个龙女，她们来到贡江一带玩耍，不肯回龙宫，后被被观音菩萨发现，其所在处点化了七座小山包散落在贡江一侧，故名七鲤镇。又因古镇离市区有七华里的路程，又名七里镇。从这里可以看出，客家先民把属于中原文化内涵的神话故事，带来了曾经的荆楚大地。唐宋时期，客家文化赖以生成的基础是历史上的迁徙和偏僻山地的环境长期的历史积淀特异的地理环境和民情风俗。中原文化与土著文化的融合使客家文化既与中华文化一脉相承又具有与中华文化不同的特质成为一种独特地域文化。[4]在七里镇窑乳钉罐上就能很好的体现出这一特点。乳钉罐的由来是源自中原上古时期的“生殖崇拜”，是对女性的一种尊重，也表现出女性阴柔之美。乳钉纹作为一种装饰运用在器物上，不仅显得美观同样也是蕴含了客家人对祖先，对母亲的纪念和思念。客家人有句古老警言“宁卖客家田，不忘祖宗言”这句话在客家人中代代相传，客家人把这种内在精神融入进了器物中，七里镇窑乳钉罐的外观造型上单一色调、造型质朴厚重又和客家人迁徙有关，客家人从北方移民到当时属于莽荒之地的赣州地区，最开始便是在山地生活，不仅食物来源少，衣服所需材料也匮乏。这导致，客家人的食物大多是比较易得，如客家特色菜萝卜饺、艾叶果、黄元米果、小炒鱼等，做法简单，给人的感觉比较土气极富有一种乡土气息。客家人的衣服颜色大都为灰白蓝，并且喜爱带头巾方便擦汗。这里突出了客家人两个特点，一个是讲究实用性，另一个为简朴。客家人朴素的生活方式也使得七里镇窑烧制的乳钉罐造型时的首要考虑因素是简约实用，其次才是造型之美。

七里镇窑乳钉罐作为七里镇窑代表性的产品，它的艺术特征展现了当时的思想风气，传承了客家人的民俗风情，体现了江西南部的经济文化发展水平。其中的文化内涵笔者认为更是当代研究赣州本土文化的一个有力点，通过七里镇窑的产品直观的去理解感受时代的面貌，传承原有的优良品质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