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家庭三部曲中的视听符号解读

西北政法大学：赵锦锦

李安出生于较为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对李安的期望是成为一名教师，直至李安获得了柏林金熊奖、奥斯卡金人奖、威尼斯金狮奖等世界级的奖项。李安退伍后满脑子都想着电影，在美国的学艺经历也让他对西方文化有了深刻的理解，这也成就了他的电影一大特色。可以说他的家庭影响、留学经历都是促使他影片成功的重要因素。李安拍摄的影片主题涵盖伦理、科幻以及武侠，无论哪种题材，他的影片中总是叙事细腻、剧情流畅，在表现东西方文化的时候既没有过激也没有力度不足，在华人导演中属于当之无愧的标杆性人物。在创作初期，李安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缺乏合适的剧本，也赚不到收入，加之孩子的降生，家庭压力、经济压力就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头顶，李安为了养家糊口一度想要放弃创作，是他的妻子给予了他十足的鼓励与支持，凭借自己微薄的薪水才渡过难关，所以李安的成功离不开妻子的鼎力相助，在很多的访谈节目以及颁奖典礼上，李安都曾真诚的表达了对妻子林惠嘉的感谢。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提出了“符号”以及“符号系统”的概念，其中，“符号”也就是我们常提及的“能指(Signifier)”与“所指(Signified)”；
而后，法国思想家罗兰·巴特在此基础上梳理出了“所指(Signified)”所包括的“本意（Denotation）”和“内涵(Connotation)”。概括而言，当我们看到符号的时候，应该去思考“能指”和“所指”。“能指(Signifier)”是符号的外形，如读音、写法等；
“所指(Signified)”则是符号背后所指代的事物或抽象意义，其二者的结合具有任意性。能指最初可指向任何所指，之后在长期实践中约定俗成，举个例子：“rose”单词本身即是一个符号，能指是rose的单词拼写、读音；
所指则指向了它表示某一种花，但具体是哪一种花，是其本意表达出来的。“所指”延伸出的“本意（Denotation）”指一个词语的字面意思，也就是它在字典上所被赋予的含义；
另一方面，“内涵(Connotation)”是指与词语相关联的延伸意义或情感联系。对于一个单词“rose”而言，其本意就是玫瑰这一特定的花，而内涵则象征着爱人、情侣或是爱情。

索绪尔最早对“符号”给出了定义，认为符号是携带意义的标记，意义与符号这两者之间是同时存在的，不存在没有意义的符号。电影符号是符号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创立者麦茨，其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前后，得益于电影的蓬勃发展。艾柯作为电影符号学的奠基者，在对麦茨与帕索利尼等人的观点进行批判性继承之余综合考虑了罗兰·巴特的结构主义符号学，并在此基础上引入了皮尔斯的理论。借由皮尔斯的理论，世界各地的研究符号学的学者把电影符号分为了象形符号、标志符号以及象征符号三个体系。在英国、苏联等地，符号学领域的相关学者们也关注到了电影符号，可以说，麦茨最初的理论以及结构主义符号学的相关理论为电影符号的发展与完善奠定了基础。

电影符号学历经了“第一电影符号学”“第二电影符号学”两个阶段，在此之后的关于电影符号的研究引入了拉康的精神分析学、镜像理论等，将欲望、认同、精神结构等新的议题加入在了电影符号理论当中。索绪尔对于“符号”的研究多集中在语言研究领域，而电影符号则不同，电影符号往往是要兼具电影的画面与音效、同时结合结构主义考虑到对影片整体的解读，若单纯解读某一声音或是画面元素，则会对影片内容的理解产生偏差。

“电影符号应该包括电影的影像和声音，因此，我们毋宁称之为视听符号，这个概念更准确。”与文学、戏剧、绘画、舞蹈等艺术门类相比，电影所运用的符号更多，在李安的家庭三部曲当中，视觉符号与听觉符号共同构建了电影的主题。

3.1 电影中的人物影像符号

《喜宴》《推手》《饮食男女》三部影片中都有一个强势的父亲形象。但在《喜宴》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另外两部影片只是涉及到了权威父亲这一形象，并不是主要内容。《喜宴》中的父亲角色设定是一位将军，他期待的是风风火火的为儿子举办婚礼，宴请八方，抱上孙子，安享晚年。父母来到美国之后，儿子伟同在各个方面还是习惯性的顺从，也是对父亲形象的顺从，和租客威威假结婚，和威威举办中式传统婚礼办宴席。整个影片实际上真正聚焦的是父子之间的情感，结尾处父子并没有挑明事情真相，但彼此都心知肚明，父亲最后在机场挥手告别，儿子也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了父亲的形象。

《推手》中的父亲一出场就带着威严感，斩钉截铁的眼神、太极大师的定位、整洁利落的习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影片从头到尾的情绪都是较为紧张的，同样是反映父子情感，与《喜宴》相比《推手》无时无刻都充斥着看起来随时会爆发的冲突和危机。父亲老朱两次出走，第二次出走后去饭店打工，后被解雇，闹事被抓去警察局，最后在警局儿子跪地大哭，无言相对里包含的更多的是辛酸与无奈。与外国儿媳的生活冲突让老朱茫然，饮食、教育，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充斥着火药味；
儿子撮合与陈太太的老年恋，让父亲感到自己成为子女们生活中的障碍和干扰，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无数点暴击，这是他无法承受的，在他一生看来这都是荒谬和无法接受的。

虽然叙事上多冲突，但是结尾的处理却很中庸平和，儿子为父亲准备了一间房，但是老朱选择了独居，自尊心强的父亲想用自己的方式成全自己，也成全儿子一家的安定生活。

权威父亲的这一形象为我们了解影片内容提供了帮助，影片聚焦的父子矛盾以及化解矛盾的不同方式，也让观众感受到家庭关系对人们生活产生的重要性，清晰地阐释了“家”这一主题在中国人心中的地位。

《饮食男女》中的三个女儿最具代表性，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1994年创作的这部影片聚焦的是父女矛盾，父亲老朱是知名大厨，在厨界享有极高的威望，墙上挂着的大小牌匾是最有力的见证。但老朱与女儿们的沟通交流却十分尴尬，仅依靠每周周末的聚餐来交流感情、相互了解，每周的聚餐便成为他们宣布大小事宜的场所。三个女儿可以说是既荒谬又勇敢，大女儿家珍果敢的陷入热恋，二女儿身着精致制服，在国际航空公司发挥着关键地位，三女儿巧妙地捕获爱情，三个女儿各有千秋，性格鲜明，导演在塑造形象的同时也映射出自身的经历、自我的思考和困惑。在影片中的女性都是具有崇高主体意识的个体，走出定式，在爱情、事业中自我塑造。

《喜宴》中的威威虽然和伟同是假结婚，但是在整个关系中都不是被动的，面对突如其来的孩子，威威并没有听从所谓的这孩子来的不明不白这些闲言碎语而决定孩子的去留，而是在思索之后决定为伟同和赛门生下这个宝宝，威威的一系列行为都是个体主动、自愿追求的结果。

值得注意的是，李安所要展现的只是一种处于动态发展中的女性，他们追逐心中所想，不畏惧生活中的困难，呈现出的是一种积极乐观的处世态度，这一点深受他与妻子关系的影响。

3.2 电影中的实物影像符号

李安的家庭三部曲中都充斥着传统文化的符号，比如《喜宴》中的书法、婚宴民俗，《推手》中的太极拳，《饮食男女》中的中华美食，李安通过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运用，展现了“家”里的各种复杂矛盾以及中西文化冲突下“家”中多重矛盾的处理。

《饮食男女》中的中华传统美食除了指代片头片尾经典的美食镜头，更隐喻了影片的主题。家倩与分手的恋人保持着自在的相处模式，从情场高手到最后的回归家庭，像父亲一样精雕厨艺，但其实父亲对二女儿的感情是最接近于“爱情”的，在父亲与温伯伯的沟通中，可以读出父亲对家倩的疼爱，即使有当厨师的天分也不想她受着“油烟之苦”。看似荒谬的多对爱情关系，实际上正是人性真实的反映，女儿有对于爱情的需求，父亲亦如此，正如餐桌上的美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和需求。

在家庭三部曲的创作中体现着导演编排的三个层次，这样的层次结构也便于读者去把握主题。一是用电影的技巧构建一个可以吸引观众的大场面，比如开头美食的制作，接近片尾川流不息的十字街道和二女儿在厨房忙碌备菜的身影，景别流畅的切换，用特写展示出中华美食的精妙之处；
二是点叩影片的情感主题，这里会将叙事、高潮、情节起伏安排的恰到好处，既交代清楚故事的发展，也能让观众顺着影片情绪感受到人物的爆发，比如老朱在饭桌上讲话这一段，女儿们都猜到了父亲会说出和邻居伯母的黄昏恋，心里早有准备，但是父亲却将“看似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让女儿们、在场的各位以及屏幕前观众的压抑情绪都释放了出来。三是留给观众对影片的想象和回味空间，用导演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做这部戏”，把前两个层次安排好第三层次自然会达到让观众思考的效果。

《饮食男女》就是用食物、爱情，加之导演对电影技术的运用，将影片深刻的主题、不可说破的感情流畅地表达出来，电影中的情感表达或是故事叙事都引发了观众们的强烈共鸣，也许很多问题电影没有给出答案，仍然是观众们激烈探讨的话题，但人性的深邃之初恰恰也是如此。

符号的不断重复也使得影片感情直线递升，索绪尔指出，电影中的符号是导演反复精心设计才呈现出来的，所以它更接近于理据性意指。电影中不管是画面视觉符号还是对白听觉符号，它的能指都是影像和声音构成的物理介质，所指是介质代表的物理符号，电影符号是可以被观众“直接感知的实在的物质形态。”在观众观看影片的时候，人们都是不停歇地观看影片，所以观众很难清晰地分辨出符号的能指和所指。符号的出现次数也影响着观众对影片主题的理解程度，如果一个符号出现一次，或许人们会毫不在意，然后遗忘，再或者只是简单的将其视为“道具”而不会产生思考，更不会将其与影片主题结合起来，但导演在处理较为深刻的感情时，通过运用符号重复的方式，将感情一层层地叠加在符号之上，让观众无法忽视其深刻情感。这三部影片都是如此，不断被安排在电影中的传统元素，文化符号，符号的每一次的出现都用无声的方式来点击影片的情感，也传达出了影片中关于文化差异带来的价值观的不同。

其实这些传统文化符号也是一种民族文化符号，李安的影片获奖不断，也是世界认识中国的一个平台，电影中关于民族与文化的视觉符号足以调动起大家对电影和文化的思考。从这个层面来理解，这些传统的具象符号也是一种传播符号。英国学者阿盖尔针对非语言符号提出了非语言符号的三种功能：分别是传播态度与情绪；
辅助语言传播；
代替语言。从经验学派的视角来看，符号是负载信息的工具，是传播的基因，信息通过符号才能获得传播。

人声具有鲜明的代表性，方言可以迅速划分人群地域属性，谈话内容可以迅速判断人物身份等，语言不仅是人与人沟通交流的工具，更是一种文化符号，每一种语言都隐含着一种独特看世界的角度。在李安的家庭三部曲中，《喜宴》《推手》这两部影片都采用的是中英文混合对白，当然，这与影片内容表达的需要和导演的经历紧密相关。

中西方文化只是影片的大环境大背景，语言作为最直接的表现形式，呈现的是不同的文化背景对人的价值观的形成。由于李安的生活学习经历比较多元，所以他的影片里有不同国家的语言习惯和文化，比如直接表达更多的出现在西方人中，喜欢通过辩论来展示自己的想法，相比较而言，中国人是内敛的，很多想法不会直接表达，婉转的表达、察言观色，通过语气词或者采取旁敲侧击的方式来表达。文化影响表达方式，不同语言的交流正体现了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我们也可以通过影片中对话和语言的表达方式来理解主题。

在对话上，可以参照格赖斯的会话原则，主要包括量的准则、质的准则、相关准则和方式准则，简单概括这四个原则分别是说该说的；
说有依据的话；
说相关的话；
说话讲究条理。但是在这四个准则中质的准则是最为重要的，格赖斯提出这一原则也是希望人们说出的信息是准确的，但是基于中国含蓄的文化背景，在《饮食男女》中有一组对话展示了在特殊情况下，主人公为了保全面子而违反了质的准则，其余对话基本符合这一规则。二女儿家倩在误解了李凯之后约李凯出来喝茶，一来是为了表达歉意，毕竟因为大姐闹出的乌龙事件是家倩的错，二来是表示对李凯的好感，但是李凯进来后，并没有表现出生气，反而是原谅了上次的乌龙事件，这让家倩对他的好感更多了，于是家倩问：你放弃外调，不会是因为我吧？李凯随即说明了原因，并强调“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这其实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很符合中国人的表达，家倩碍于面子说“好朋友”来结束这一组对话。“是啊，好朋友”其实不是家倩的真实意思，但是由于文化的影响她说出了违背内心的话。

涉及到符号便自然而然地涉及着编码与解码，在电影中导演编码，把信息转换成可供传播的符号或代码，而观看者承担的是译码的角色，即是从传播符号中提取信息。电影就是在不断重复这一行为的过程中传达影片主题。但是由于编码者和译码者主观因素的介入，在编码与译码过程中，由于人们生活经验的不同，难免会使得信息理解发生一定程度的失真与变形，在理解内容上会出现偏差。所以这一点在电影制作过程中指的关注，为最大程度的减少这种理解偏差，在理解影片前，应对导演、时代背景进行深入的思考。

在李安三部曲中，还有很多的符号具有研究意义，导演呈现的这些都是为了帮助观众更好的去理解文化冲突以及差异。电影作为一种比较新潮的表达方式，带给人们的震撼是深远且深刻的，从不同视角去看影片，都会深受启发。通过这三部电影中的符号解读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研究李安的电影，电影中的隐喻，展示给我们中国文化的丰富性，同时也让人们对人性这一永恒的人生话题持续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