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失而复得的毛皮鞋

□李雪梅

2020年8月18日，老家经历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家家户户损失惨重。洪水退去后，屋内的物品被冲散在各个角落，四处夹杂着淤泥和臭味。那一刻，所有人都很绝望。

大家看着眼前的情景，顾不得难过，尽力寻找一些还能用的物品。清理了两天，妈妈找到了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的全是我和弟弟从小到大穿过的鞋子。妈妈一直留着，还开玩笑说要留给我们的小孩穿。

虽然那些鞋子都湿哒哒的，还夹杂淤泥，但基本还是能看出是谁以前的鞋子。我大概看了看，从我和弟弟幼儿时期到初中时期的都有。弟弟说，毕竟被洪水泡过，不要了。我也认为没有留下的必要。但妈妈死活不让丢，非要留下。我和弟弟翻了个白眼，相互开玩笑，都说给对方的孩子穿。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妈妈留着，纯粹是留个念想。我有些不情愿地收拾这些“陈年破烂”，准备先冲洗一遍，再把它们刷干净。

突然，一双毛皮鞋吸引了我的目光：红色方格的鞋面表皮有些脱落了，鞋内的黄绒毛因为有水，粘在两边。我看着这毛皮鞋，顿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将鞋子表面的淤泥彻底冲干净，瞬间，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随之而来：“这不是那双我最喜欢、却无缘无故丢失的毛皮鞋吗？怎么会在这里面呢？”我记得，当年妈妈还因为这双毛皮鞋丢失打了我一顿，我也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记得那是1994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候，大多数孩子穿的都是布鞋、白帆布鞋、解放鞋。而我因为有很多堂姐，穿的都是堂姐们穿不上的旧鞋。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别人穿新鞋。

那年冬天，七姨妈来家里做客，然后带我去街上玩，问我想要什么。我支支吾吾地告诉她：“我想要那一双毛皮鞋。”没想到，七姨妈真的买给我了。我做梦似的，将这双鞋视如珍宝，除了走亲戚，平时都舍不得穿。

有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洗完脚想穿毛皮鞋过过瘾，可没想到的是，无论我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双鞋子。妈妈一边骂一边帮我找，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我只记得下午跟附近几个小伙伴割完猪草回家，有两个小伙伴尿急，在我们家上完厕所后玩了一会儿才各自背着猪草回家了。

我在想是不是其中一个小伙伴拿走了，可毕竟没有证据，也没有亲眼看见，不能乱说。最后，我只好编了个理由，说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结果，母亲生气地打了我一顿。可身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鞋子丢失的心痛与懊恼。

那时候，我一直想不通毛皮鞋到底去哪儿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地将这双鞋给忘记了。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这双鞋会出现在我的眼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什么时候找到的？带着这些不解，我激动地跑去问妈妈，可她却一再回避。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妈妈才告诉我真相。

原来，当年鞋子丢了一周左右，小红妈妈在她家草垛里发现了这双毛皮鞋，鞋面的白色方格还被人用水彩笔涂满了红色。一逼问才知道，是小红在我家上厕所时，悄悄地把那双鞋子放进了自己的背篓里，但小红又怕被父母骂，所以没敢背回家，只好悄悄地藏在自家草垛里。

事后，小红妈妈将鞋送回来，跟妈妈讲小红太喜欢这双毛皮鞋了，就犯糊涂拿回家看看，也没敢穿。不过，涂了点颜色上去。她请求妈妈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对小红名声不好，实在不行赔钱也行。

妈妈想着平时两家关系还不错，孩子小不懂事，这件事便算了。事后，妈妈也没告诉我，担心我把这事说出去，就悄悄地将毛皮鞋藏起来了。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小红一家就搬到了另一个镇。此后，便再也没了联系。听到妈妈说的这些，我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妈妈一边清理东西一边说：“其实我也挺后悔当初没随便找个借口还给你。”因为她也知道，那双鞋子是我童年的最爱。

心酸的往事如潮水般一阵阵向我袭来。一时之间，我竟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假咳两声，拿着毛皮鞋回到水槽边。回想起儿时的点点滴滴，我的心中一阵委屈，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弟弟从旁边经过，见我在哭，立马大笑：“三十多岁的人了，至于这么矫情？”

我没像往常一样怼回去。他不知道，我哭的不是这双鞋，而是我遗憾的童年。后来，妈妈把这双毛皮鞋洗净晒干后，再次将它放进了柜子里。

从老家返回工作所在地后，我还在想这件事。在那个年代，生活很苦，能拥有一双漂亮的毛皮鞋是女孩子的梦想。我是，小红也是。幸运的是，我们都有善良且明事理的家长，能够理解与包容我们。现在，我也很庆幸妈妈当年的决定，如果不是她将那双鞋子藏起来，我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将那件事告诉其他好朋友。

人生路上，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呢？尤其是孩童时期，一不小心就会做出一些错事。如果家长不正确引导，可能会让孩子的一生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或无法弥补的遗憾。

对现在的孩子来说，一双新鞋只是一件随手可得的物品。可对于那时候的我们，一双新鞋可能就是难以企及的“人生巅峰”。时至今日，我看着自己的孩子穿着新鞋子蹦来跳去的样子，我内心的羡慕之情便会油然而生。是呀，我羡慕他们有如此幸福而富足的童年，羡慕他们无须盼星星盼月亮那样盼一双新鞋，也无须为不小心丢失一双鞋而被父母惩罚。

不知从何时起，我有了一种“嗜好”：特别喜欢买鞋，尤其爱给孩子买鞋。哪怕买回来放在那里不穿，心里也无比高兴。那时候，我还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直到在妈妈家再次看到那双失而复得的毛皮鞋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我之所以那么爱买鞋，或许就是为了治愈儿时心里留下的那个“疤”，那个一直未曾愈合的“伤疤”。

此时此刻，我突然释怀了！也许，毛皮鞋的再次出现就是为了让我跟过去告别。再见了，我那失而复得的毛皮鞋。

万玮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