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藏乾隆款“泽古怡情”黑漆描金墨盒的颜料分析与加固

张彤

（故宫博物院，北京 100009）

赏墨之风在清代乾隆朝繁盛一时，御墨的包装更是追求极致，著名的有“名花石友图墨匣”“黄山图墨匣”“大富贵亦寿考图墨匣”“棉花图墨匣”“西湖十景图墨匣”等。其中，漆盒是乾隆时期宫廷御墨包装中最为常见的品种，它不仅完美地体现了富丽堂皇的皇家气派，而且也是墨品存放的最佳选择，因为漆器最能防止潮气的侵入，从而预防了墨品在长期保存过程中胶性流失导致断裂的可能。清宫中用于包装御墨的漆盒品种有描金漆、雕漆、填漆、洋漆、嵌螺钿漆、波罗漆等，造型轻巧，防腐抗酸，坚固耐用，不易变形，保存和携带方便。其包装盒内按照古墨的形状挖槽盛放，或者在漆盒内套有锦盒，锦盒内再用缎套包裹。漆盒内包装的古墨，大多数能完好如初，墨香沁人①。

故宫博物院收藏了大量的漆盒用以保存珍贵墨品，其中清宫藏乾隆款“泽古怡情”黑漆描金墨盒漆面保存完整较好，但其中的彩绘颜料因胶结材料年久流失，颗粒疏松，部分字迹呈片状脱落，一触即破，保护修复迫在眉睫。本研究采用多种科学分析方法，对漆盒上的彩绘颜料及其绘制方法进行了研究，并探讨了颜料的加固补绘方法，对文物后期的保护修复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且为漆盒的年代鉴定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盒为长方形，倭角，通体黑漆地描金花纹（图1）。长63cm，宽35cm，高9cm。结构上采用“天盖地”式，即：盖大于底，盖子整个是扣在盒子上的，其优点是周围通气，能够使得潮气散出，不易侵入墨品本身。盒内依照墨形挖槽盛放墨品，用蓝色缎子包裹。盒面开光内绘双龙戏珠纹，正中方形框内刻方印“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双龙张牙舞爪，体态健硕，盘桓于飘动的火焰中。开光外通体金色祥云纹，纹饰清晰，层次分明。中心绘有蓝色行书“泽古怡情”，右上角刻印“八旬天恩”，左下角款为“乾隆辛亥季春御笔”，亦为蓝色字样，后尾印用“八征耄念之宝”“自强不息”。整个盒黑漆明亮，金色纯正，一派富丽堂皇的风格，艺术价值和文物价值非比寻常。此件“泽古怡情”黑漆描金长方盒铭文确切，原本收藏在北京故宫墨云室，且该文物记载的名称为“乾隆款李廷珪古墨歌墨”。从文物底账来看，这件墨盒应是为收藏李廷珪墨而制。而“李廷珪古墨歌”则为乾隆朝重要的文化盛事。文献记载，乾隆五十六年（1791），时任陕西巡抚同时又是大收藏家的毕沅向乾隆皇帝进贡了一方南唐李廷珪墨。古墨质地坚硬，细闻有淡淡的幽兰书墨香，一面描有泥金草书“翰林风月”四字，另一面则朱书三个如今已难以辨别的草体字。墨面镌刻着多处精巧的云纹，好像天空中翻卷的浓云，缱绻中透露着神秘，工艺十分精湛。乾隆帝一向酷爱书法，对毕沅所进贡的李墨更是喜爱有加，将其视若珍宝。特别是他在品味墨体上浓云状的纹饰时，对其工艺赞不绝口，文思泉涌，写下了御制诗文《御制墨云室记并李廷珪古墨歌》，用来颂扬此文化盛事。该御制诗文经装裱成为一件御制书法作品，收录于《钦定石渠宝笈续编》和《钦定石渠宝笈三编》，并特在养性殿西暖阁的尽间专门辟出一室，乾隆皇帝命名为“墨云室”，且亲笔御书“墨云室”匾额，用于珍存此方稀世古墨②。现今，此方珍贵的李廷珪墨珍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而盛放此墨的“泽古怡情”黑漆描金墨盒依然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图1 清宫藏乾隆款“泽古怡情”黑漆描金墨盒

①金相显微镜。实验采用德国Leica体式显微镜（型号：S9i）和金相光学显微镜（型号DM4000 M）对颜料进行观察。

②X射线荧光光谱。实验采用德国Bruker Nano GmbH的Artax开放式X射线荧光光谱仪进行颜料元素成分分析。采用Rh靶激发源，电压50kV，电流200uA，光斑大小70um，单点测试时间120s。

③扫描电镜能谱。实验采用捷克Tescan公司生产的Mira3扫描电镜与美国Edax公司生产的Electsuper能谱联用仪对颜料剖面进行形貌观察和元素分析。高真空模式，高压是25kv，束流强度12，能谱工作距离是13mm。

④拉曼光谱。实验采用英国Renishaw in Via型拉曼光谱仪对颜料进行物相分析，激光光源为532nm，物镜为50X及100X，拉曼功率1～3mW，扫描范围100～2600cm-1，分辨率4cm-1。

⑤X射线衍射能谱。实验采用德国Bruker公司生产的D8 Discoveryμ-X射线衍射仪对颜料进行物相分析。实验条件：钴靶，微焦斑光源，光斑直径400µm，管电压40kV，管电流375μA，2theta=25°～65°，步进扫描，步数为3，每步100s。探测器：二维面探测器，Vantec-500，测角仪半径：198mm。

①显微观察。在体式显微镜下对字迹上的蓝色颜料进行显微观察，结果如图2所示。颜料较粗、疏松，颗粒感很强，有空鼓现象，易于脱落。且由图中细节可以看出，金色纹饰位于蓝色颜料上，这表明在制作顺序上是先在黑漆地上绘制蓝色颜料，再描金。

图2 蓝色颜料处显微观察（×10）

②元素及形貌分析。蓝色颜料易于脱落，墨盒表面有颜料的小碎片，如图3红色圆圈处，蓝色颜料反面是白色物质。实验对颜料正面蓝色区域和反面白色区域所含元素进行了X射线荧光测试，分析结果显示，蓝色区域主要为Pb、Fe元素，白色区域主要为Ca、Fe元素。为了更好地研究颜料各层的元素组成，将颜料小碎片光化树脂包埋，取断面采用金相光学显微镜、扫描电镜与能谱联用仪进行分析，结果如图4～图5，表1所示。由图4可知，样品剖面由上至下分为三层，最上层为表层蓝色层，颜料处有空洞，与下层颜料结合不是很紧密，中间层颜料为白色，颜料较为细腻，最下层颜料为白色，颗粒感较强。背散射照片的电子衬度包含原子序数的信息，原子序数越大，背散射电子越多，探头接收到的信号越强，反映在图像上就越亮。由图5可知，颜料中间层最亮，上层次之，下层最暗，表明中间层元素的平均原子序数最大，上层次之，下层最小。结合颜料剖面的EDS结果可知，上层颜料处（点a、b）含铅69.57%～73.97%，铁2.8 3%～3.0 9%，铝2.1 8%～2.2 5%；
中间层颜料处（点c、d）含铅77.45%～79.71%，少量钙0.34%～0.45%；
下层颜料处（点e、f）含钙86.18%～89.18%，少量铁0.18%～0.20%。综上，上层蓝色颜料层中主要致色元素为Fe、Pb，Al为土壤中常见元素，中间细腻的白色颜料层主要致色元素为Pb，下层颗粒感很强的白色颜料主要致色因素为Ca。

图3 颜料及碎片反面

图4 颜料样品剖面的金相照片（×200）

图5 颜料样品剖面的背散射照片（×1280）

表1 颜料剖面的EDS检测结果（wt%/at%）

③物相分析。实验分别对颜料小碎片正面蓝色区域和反面白色区域进行拉曼光谱分析和X射线衍射分析，测试结果见图6～图9。拉曼结果显示，颜料正面蓝色区域在2153cm-1处有峰，通过和文献③普鲁士蓝{Prussian blue，Fe4[Fe(CN)6]314-16H2O}的特征峰（282vw，538vs，2102m，2154vs）比对，推断该区域应含有普鲁士蓝；
颜料反面白色区域在156，282，1084cm-1处有峰，与文献④中的碳酸钙（Calcium carbonate，CaCO3）的特征峰峰位（157vw，282vw，1088vs）非常相符，表明该白色区域应含有碳酸钙。X射线衍射结果显示，颜料正面蓝色区域含有铅白[Lead white，2PbCO3·Pb(OH)2]，颜料反面白色区域含有铅白和碳酸钙。

图6 颜料正面蓝色区域拉曼光谱图

图7 颜料反面白色区域拉曼光谱图

图8 颜料正面蓝色区域X射线衍射光谱图

图9 颜料反面白色区域X射线衍射光谱图

④分析结果与讨论。综合分析显微观察、X射线荧光、扫描电镜—能谱、拉曼光谱、X射线衍射分析实验结果，得出颜料分为三层，表层蓝色颜料层为普鲁士蓝和铅白调和而成，中间颜料层为铅白调制而成，底层颜料层为碳酸钙调制而成。其中，普鲁士蓝的色调为深暗蓝，直接绘制于黑漆面上，可能色度不是很鲜亮，不易上色，故采用铅白与其调和降低表层颜料深度，其下用铅白、碳酸钙打底，提高衬度、着色力。

人造颜料普鲁士蓝于1704年至1707年间发明于德国，它的问世使得蓝色颜料的选择得以拓宽，使用成本也降低了。1730年，普鲁士蓝得到了广泛的生产，生产地包括柏林、巴黎、伦敦等重要城市。1775年前后，普鲁士蓝出口至中国，于1827年前后完成中国国产化。紫禁城内使用普鲁士蓝的案例有宁寿宫花园萃赏楼内落地罩蓝色髹漆绦环板和裙板，蓝色髹漆处使用了普鲁士蓝，乾隆三十八年、三十九年（1773—1774）间有该工程的记载，出自南方工匠之手⑤。这表明该墨盒的制作年代应为1775年之后，与其落款“乾隆辛亥季春御笔”（1791）相符。

铅白（碳酸铅矿物）尽管在自然界中少量存在，但其人造品早在公元前4世纪就开始制造了，是通过化学方法获得的最古老的绘画颜料之一。铅白在白色颜料中遮盖力很强，早在战国时期已经被普遍用作妇女的化妆品。绘画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铅白会被硫化为硫化铅，时间久了会氧化变黑。加之人们对于铅粉毒性的认知，⑥后逐渐被钛白粉所取代⑦。

碳酸钙是一种常见的白色颜料，其中方解石是一种分布很广的碳酸钙矿物，一般多为白色，色彩因其中所含的杂质不同而发生不同的变化，可直接粉碎研磨用于绘画，价格低廉，且遮盖力弱，不如铅白细腻，故用于最下层的打底颜料⑧。

由于颜料内部胶结材料老化十分严重，附着力大大降低，出现颜料卷曲，甚至脱落的现象，故加固颜料成为首先面临的问题。颜料为片状脱落，未分层，脱落的颜料碎片表层为蓝色，底层为白色（图4）。常用的彩绘文物颜料的加固材料有明胶、鱼鳔胶、聚醋酸乙烯乳液、丙烯酸树脂类等，根据文物保护的基本原则，加固剂的选择应考虑其成膜后的透明性、渗透性、强度、可逆性等，综合这些因素并经过试验我们选择了天然高分子材料鱼鳔胶。鱼鳔胶由鱼的鳔通过加工处理后制得的胶料，主要成分是生胶质，属于天然动物蛋白质黏合剂，自身易溶于热水，胶溶液具有优良的成膜性、固化速度适中，固化后收缩率较小。鉴于颜料的脆弱和大片空鼓，加固工具应选择极细软毛笔。加固过程中，首先采用毛笔蘸取低浓度的鱼鳔胶对彩绘层进行整体渗透、回软，使加固剂均匀地涂在彩绘层表面，然后由表面向内部渗透。对于颜料起翘处采用较高浓度的鱼鳔胶进行二次加固、黏结。由于加固过程中，颜料极易破碎，故整个过程要记录拍摄颜料所在位置，以期还原原貌，对于颜料缺失处采用原材料进行补配。加固前后局部的照片如图10～图11所示。

图10 加固前照片（局部）

图11 加固后照片（局部）

清宫藏乾隆款“泽古怡情”黑漆描金墨盒工艺精美，采用蓝色字体描绘御笔。本文综合采用X射线荧光、扫描电镜、拉曼、X射线衍射等手段对墨盒的颜料及绘画技艺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墨盒上的绘画颜料分三层，上层由普鲁士蓝和铅白调和而成，中间层主要为铅白，下层由碳酸钙打底。墨盒中使用的蓝色颜料为人造普鲁士蓝于1775年前后引入我国，据此判断墨盒的制作应晚于这个时间段，这与墨盒落款“乾隆辛亥季春御笔”（1791）相符。此外，在科学分析的基础上，依据文物保护原则，对墨盒之上的彩绘颜料进行加固，有效地遏制了胶结剂老化、颜料脱落等问题，让它延年益寿，更长久地传承下去。

注释

①林欢.乾隆时期宫廷御墨包装初探[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4（3）：113-121，160.

②严勇.缂丝乾隆《御笔墨云室记》卷考述[J].嘉德通讯，2009（5）：128-131.

③④IM Bell，RJH Clark，PJ Gibbs.Raman spectroscopic library of natural and synthetic pigments（pre-～1850 AD）[J].Spectrochimica acta，Part A. Molecular and biomolecular，1997（53）：2159-2179.

⑤刘畅，刘梦雨.清代“洋青”背景下匠作使用普鲁士蓝情况浅析[J].中国建筑史论汇刊，2017（2）：137-157.

⑥夏寅.遗彩寻微：中国古代颜料偏光显微镜分析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7：49-50.

⑦⑧石东玉.图说中国绘画颜料[M].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9：118-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