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视角下建筑空间叙事的审美逻辑——以《疯狂的石头》为例

丁素红，凌嘉敏

（重庆大学 建筑城规学院，重庆 400044）

宁浩导演的《疯狂的石头》是上映于2006 年的黑色喜剧电影，这个成本300万的小制作电影，却意外取得2300 万的惊人票房，造就低成本电影的票房奇迹。电影取景地位于重庆市罗汉寺及其附近解放碑、朝天门区域。重庆是一个集现代与传统于一身的直辖市，而罗汉寺位于重庆都市群落与老城区的过渡地带，新与旧的矛盾冲突强烈，传统与现代风貌更替，形成强烈的戏剧冲突感。

《疯狂的石头》的电影视听艺术传播效果、碎片化剪辑手法及其叙事方式早已不是新鲜的议题。白龙称“影片中平民化、娱乐化的配乐风格使观众备感亲切，使观众在捧腹之余，也解读出隐藏在话语表象之下强烈的幽默反讽气息”[1]。任庭义提出“导演在现代电影创作中，通过观念创新的蒙太奇式剪辑不断追求最大化的叙事空间，以满足现代电影叙事的需求”[2]。

影评界对《疯狂的石头》的结构形式研究分别有所侧重，但是在以下观点上达成共识：《疯狂的石头》中采用的叙事方式是非线性的，拍摄片段经蒙太奇剪辑成重组分割的片段[3]，呈现碎片化、拼贴化、视觉化的影像风格。

虽然影评界对《疯狂的石头》叙事结构形式有所研究，但对其建筑空间叙事的研究还仅仅囿于形式、特征、影响等单方面问题。因此电影背后复杂的审美逻辑问题成为本文的关注点，此问题包含了后现代主义总体性建构和后现代电影美学诉求，两者都涉及异常视角的运用与超现实主义表现特征的融合。从电影时长来看，《疯狂的石头》正片共102min，经统计，其中有26min 的镜头都采用非正常人眼高度的异常视角拍摄，并且在叙事高潮的几段情节均使用异常视角拍摄，将紧张感与荒诞感推向至高点，但在讲述故事背景和表现生活宁静等场景中，却采用正常视角。

《疯狂的石头》围绕翡翠同时发展了三段故事，空间场景的拼贴、三条故事线叙事、两类人物的对立碰撞等多种形式特征共同构成了电影非线性叙事结构。导演宁浩在英国导演盖·里奇推崇的电影艺术手法上大胆创新，将其本土化运用，赋予浓厚的中国特色，使该电影成为中国喜剧电影的经典之作，开创了电影后现代主义艺术新时代。

后现代主义电影时代性审美革新将审美风格、艺术实践手法共融，后现代文化的包容性体现在时代艺术元素的运用中。比如《疯狂的石头》中大量采用蒙太奇、多视角等非线性叙事模式，将分散性元素统一整合，使电影表达的内容更丰富、多元。

1.1 并列蒙太奇

一直以来现代电影的发展都以叙事为中心，采用线性叙事方式按照开头、发展、高潮、结尾的模式叙述故事情节[4]。线性叙事带给观众常规的叙事逻辑，其结果也容易预料。而后现代电影通过蒙太奇剪辑技巧满足电影叙事的需求，体现为立体主义多样的视角、快速切换的画面等，电影对场景再表征的过程中，采用碎片化的剪辑方式，将超现实主义叙事表现到极致，再现故事情节。尽管跳跃的拼贴可能打断剧情的连贯性，在一瞬间带来突兀感，但在电影大框架下，场景频繁切换可以节省重复表现时间，使电影极具参与感和体验感，令观众保持新鲜感、好奇感。从上帝视角出发，观众能更加直观地了解剧情，丰富了叙事空间，叠加视听审美效果，增强戏剧性与荒诞感。可以说蒙太奇是构成电影时空的手段之一[5]。

在《疯狂的石头》中，蒙太奇的特殊应用体现在多屏并置、平行分割银幕画面的剪辑中。用现代的剪辑手法将平行蒙太奇叙事表现到极致，呈现在影片中的效果是相似或对比反差场景同框并置，增加了画面镜头信息，节省了重复表现时间。

电影中，两伙盗贼盗取翡翠失败后，黑皮通过连接罗汉寺与外界的下水道落荒而逃，麦克从房顶通风管道逃离现场。镜头选取超低视角，拍摄国际大盗麦克与本土盗贼黑皮在管道里艰难爬行的镜头，没有根据传统方式，两组镜头交替出现，而是采用连环画式分割画面的平行蒙太奇剪辑方法，两人衣着相似地在不同的管道里爬行（图1），体现其窘迫的处境，达到讽刺的效果。两个反派人物可爱又带点傻气的卡通化思维，使其吃尽苦头，却引起观众强烈的愉悦快感。采用分割画面的平行蒙太奇剪辑方法使得叙事更加活泼生动，故事笑料不断，充满喜剧色彩，引起了观众的观影兴趣。

图1 并列蒙太奇剪辑方式

1.2 复现式蒙太奇

复现式蒙太奇也是异常视角之一，《疯狂的石头》常常在同一时空下采用两个甚至多个人物视角，围绕同一叙事多重描述。不同视角描述打乱了现代主义的传统线性叙事方式，用时间回溯的方法戏剧性展现故事高潮，追求立体主义多样化的空间结构，创造了多元的叙事层次，从而达到戏剧性的观感和审美体验，满足观众的观影快感与好奇心。

选取影片追赶桥段（0:29:56～0:35:56），根据蒙太奇叙事拼凑[6]的桥段可以分解为三个叙事片段。叙事一是从三宝、包世宏等人的视角出发，镜头一在罗汉寺山门，包世宏与消防队交涉，大量镜头经过高速剪辑渲染紧张的氛围，此时展厅警报声响起；
镜头二包世宏和三宝破门而入，进入展厅，警报声响后偷盗翡翠的黑皮和小军落荒而逃，包世宏与三宝追出后院；
镜头三详细跟随三宝视角，沿着图2 中路线追赶小军，最终小军逃脱。

图2 叙事一镜头拆解

叙事二镜头折转，包括道哥、小军、黑皮的视角，镜头五至镜头八追从进入罗汉寺之前的场景重新描述（图3）。

图3 叙事二镜头拆解

叙事三视角切换到包世宏的视角，镜头十至镜头十二包世宏一路追赶黑皮，黑皮趁停电逃脱。此时两条主线汇合，剧情继续向前推进（图4）。

图4 叙事三镜头拆解

表现保安追赶盗贼的情节中，导演一气呵成，多个运动镜头快速拼接[7]，使得人物动作被分割成片段，并重构拼贴成新的影片序列[8]。事件越接近高潮，剪辑后镜头切换速度越快，场景切换与动态交替渲染了气氛的紧张感，观影审美体验也达到高潮。

鲁道夫·阿恩海姆说：“用不寻常而且奇怪的角度来拍摄平凡的事物，艺术家可以以此来强迫观众对它产生兴趣。被拍摄出来的事物不但更具真实性，而且更令人印象深刻。”[9]镜头作为电影视觉意义构成的最小语言单元，是视觉语言的基础，在电影中有重要的表现张力[10]。

作为最小叙事单元的镜头[11]，其视点的选择在电影叙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视点的选择、组织方式和视点间联系互动等构建出不同的叙事层次，使电影叙事更富张力。一般来说，电影拍摄的视角与主体身份、角色立场有关，俯视拍摄视角常在拍摄反派人物中可见，用于表现对其犯罪行为的讽刺、鄙视[12]。仰视视角则相反，用于表现正面人物的英雄气概。但《疯狂的石头》拍摄视角主要在于捕捉观众的兴趣点，顺应美学基础，满足视觉审美诉求。导演还寻求一些新奇的拍摄角度，例如在微波炉里拍摄道哥借搬家之名偷窃和在马桶水下拍摄谢小盟挨打等镜头，意在探寻视觉的瞬间冲击感、震撼感、新鲜感和紧张刺激感等。除此之外，导演宁浩在拍摄时最常使用上帝视角，异常视角俯瞰全局，意图表现戏剧性的幽默感。

《疯狂的石头》中模仿《碟中谍》汤姆·克鲁斯的经典动作，再现主角从天而降的剧情，用俯视视角描述国际大盗麦克偷盗翡翠被小军发现，并且因吊绳缺斤少两无法够到翡翠，可望而不可得的迫切心态。麦克最终艰难拿到的翡翠却被小军顺手牵羊，麦克悬在半空被任意戏弄，警报声响后被迫躲上房梁，重现梁上君子的滑稽场景（图5）。导演对反派人物采用俯视视角，创造视觉上的新鲜感和荒诞感。在大殿空间表现中，采用俯视视角，可以完整地体验空间，俯视镜头随着迈克的移动逐渐向下，从不同高度的视角俯瞰全景，从真实人眼角度观察同样的空间，却无法得到相同的体验。

图5 俯视视角示意图

3.1 蒙太奇

电影时间由导演掌控，经历倒叙、插叙、顺序的记叙顺序，通过蒙太奇剪辑形成非线性的跳跃路径，蒙太奇剪辑在导演叙事的基础之上，参与叙事的不同人物以自己的视角阐明事件，形成非线性路径。对比蒙太奇剪辑下建筑空间真实路径与电影非线性路径，由于导演只想让观众看见其想要表达的部分，历时性的连续真实路径被蒙太奇剪辑，形成非线性的路径，因此电影路径与真实路径之间存在矛盾点，而这也是空间超现实主义的体现。

电影借助人物叙事实现空间的再表征，完成空间认知和经验生成。真实空间是设计师意图下的空间表征，通过建筑元素的拼贴，形成真实的建筑空间。而电影空间是在演员表演叙事后再借助蒙太奇剪辑完成的空间再表征，在导演意图下有目的地展现导演想要呈现的电影空间，而非真实的建筑空间，由此形成超现实主义空间。

3.2 异常视角

后现代主义电影在镜头视点的选择上更加自由，电影作为第三视角再现人眼观看的形式，依次展现叙事场景。正常人眼观察是距地1.7m 左右高度的视点，观看的场景呈线性方式展现，形成自身的审美特征。而电影除了以常规人眼视点高度拍摄外，还常常追求一些非常规的异常视角拍摄。异常视角采用夸张的镜头处理方式自由地表现故事的戏剧化、娱乐化、狂欢化，体现空间的冲突感，表现人物的动作变化和表情细节，以迎合观众的好奇心和游戏心理。

真实建筑中以正常人眼观察的视点与电影镜头相差较大，非常规的异常视角带来视觉的冲击感与戏剧感，而正常人视点范围内无法得到相同的体验。真实空间在导演意图下通过拍摄视角、高度和方向的不同实现了空间再表征，极端的视角丰富了建筑空间的变化，呈现出超现实主义空间效果。

本文通过电影片段实例分析，探讨《疯狂的石头》影片大量存在的蒙太奇、俯视视角、多视点漫画视角这三类异常视角，经统计，异常视角片段占全片的25.5%。以《疯狂的石头》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影片，通过复杂拼贴、反讽解构，反映了建筑空间化叙事所表达的后现代主义电影审美诉求。并且导演在电影戏剧冲突感最强的情节，常常追求一些非常规的异常视角，极端的视角丰富了建筑空间的变化，呈现出超现实主义空间效果。同一空间在异常视角的拍摄中呈现出另一种审美趣味，与电影展现的故事情节、环境氛围、精神立意通过叙事性相关联，体现出影片更清晰的表现力和传达能力。

图片来源：

作者自绘；

《疯狂的石头》影片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