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景云对《后汉书》的校勘与考订

来源:优秀文章 发布时间:2023-02-08 点击:

甄西阳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南朝范晔的《后汉书》是一部纪传体断代史,详细记载了东汉历史,体系完备,史料丰富,文笔优美,广受推崇。该书在传抄、刊刻、流传中出现了一些问题,后代学者广泛研究。自梁刘昭、唐李贤注解后,宋代学者开始辑录与考订,如杨侃的《两汉博闻》抄录《后汉书》精妙词语5卷多,刘攽的《东汉刊误》专于考订勘误与分析致错之故,南宋吴仁杰的《两汉刊误补遗》主要是订正与补遗。清代以来,朴学兴盛,《后汉书》辑佚、校勘、考订等成果斐然。清初,万斯同的《东汉诸王世表》《东汉外戚侯表》等补撰东汉诸表,姚之骃的《后汉书补逸》搜辑了8家散佚的《后汉书》,何焯的《义门读书记》收录了针对《后汉书》的考据成果。何焯校勘讹误、评阅史书,开清一代校勘考据之风,考论常为后代学者征引。此外,林茂春的《后汉书拾遗》、杭世骏的《诸史然疑》等对《后汉书》进行了校勘与考订。总体来说,清代早期关于《后汉书》的研究有所突破,然而进行整体性探究的学者相比乾嘉时期尚显不足。陈景云是整体研究“两汉书”的代表人物,其《两汉订误》对《后汉书》及其注文进行了整体性校勘与考订,成果亦多被学者认可。但长期以来,针对陈景云《后汉书》整理成果的研究,相比清代其他考据学成果,如惠栋、钱大昕、王先谦等的研究著作,相对薄弱。笔者以陈景云针对《后汉书》的整理成果为对象,具体分析其校勘与考订内容,探究其校勘方法与考订特点。

陈景云(1670—1747年),字少章,江苏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康熙中,曾在京兆试,落选后,设馆教书,后以母老辞归,居家著述,去世后,门人私谥文道先生。陈景云博览群书,精于考据,在史学领域颇有造诣。冯桂芬称他“博通经史,淹贯群籍,长于考订”[1]321。《清儒学案·果堂学案》云:“陈景云字少章,……凡经史子集、地理制度,下及稗官家,无不综览。尤深于史学。”[2]2399王峻的《清故文道先生墓志铭》、沈廷芳的《文道先生传》等载有陈景云的生平,并高度评价其学术能力。陈景云著有《读书纪闻》《两汉订误》《三国志举正》《纲目订误》《通鉴胡注举正》《纪元要略》《文选举正》《韩文点勘》《柳文点勘》《群经刊误》等,后被其子黄中编为《文道十书》。《两汉订误》收录了陈景云关于《汉书》《后汉书》的考订成果。笔者梳理发现,此书的名称、卷数在不同文献中有所不同。除了常见的四卷本《两汉订误》外,还有一些文献(1)沈廷芳的《文道先生传》、钱泰吉的《曝书杂记》、张之洞的《书目答问补正》、赵尔巽的《清史稿》皆称《两汉举正》,共5卷,冯桂芬的《(同治)苏州府志》称该书只有3卷。称为《两汉举正》,5卷或3卷。吴卓信的 《汉书地理志补注》“故曰蒲秦更名”条称《汉书举正》[3]556,相关地理考证的文字与《两汉订误》完全相同。吴卓信所称《汉书举正》实为《两汉举正》。梳理史籍和各部文献,不见陈景云有两部内容不同的考订“两汉书”的著作。由此可见,《两汉订误》《两汉举正》实为同一部书。这与陈景云的《三国志》考订之作《三国志校误》《三国志举正》情况相似。另外,《四库全书总目》史部正史类收有《三国志辨误》,疑为陈景云之作。韩李良经过考证,认为《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所载的《三国史辨误》与《三国志辨误》实为同一书,作者是陈景云[4]。

关于《两汉订误》的卷数,现上海图书馆收藏的稿本共2册4卷,《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收录的是4卷[5]54。仔细检阅,4卷本内容完整,并无缺漏。王大隆在《两汉订误·跋》中说:“首尾完具,疑与王沈所述非有差池,但分卷偶异耳。”[6]1109《两汉订误》的卷数不同应是分卷方法不同造成的。该书问世后未有刊本,1936年,王大隆借吴兴刘氏嘉业堂藏青浦王兰泉家钞本,编入《丙子丛编》。《丛书集成续编》[7]、《两汉书订补文献汇编》[8]、《清人著述丛刊》[9]收录的影印本《两汉订误》是《丙子丛编》本。《两汉订误》尚存稿本2册,藏于上海图书馆。

2.1 文字校勘

古籍的讹文、衍文、脱文、倒文等现象影响文本的使用。陈景云校勘了《后汉书》的正文、注文。

2.1.1 讹文和脱文

讹文、脱文是古籍流传中常见错误。陈景云指出并勘正了讹文、脱文,分析了致误、致脱原因。

如《后汉书·李通传》“诏诸李随安众宗室会见”注引《谢承书》曰:“安众侯刘崇。”[10]557陈景云案:

据前书《王子侯表》,安众侯崇居摄元年(公元6年)举兵为王莽所灭,建武二年(公元26年)以崇从父弟宠绍封,盖崇死于莽未篡汉之先,安得身佐中兴乎,此必传写之误,非谢书之妄也[6]1098。

陈景云据《汉书·王子侯表》[11]459认为当是刘宠,故“崇”当作“宠”,这是传写致误。沈钦韩在《后汉书疏证》中引陈景云的考论,并据《元丰九域志》《读史方舆纪要》补充说明了“安众”的方位[12]6。《后汉书集解》此条下引顾炎武、惠栋、陈景云之观点。中华书局点校本《后汉书》(以下简称点校本)据《后汉书集解》改作“宠”。

如《后汉书·窦何列传》“因复博征智谋之士庞纪何颙等”条[10]2248。陈景云据《荀彧传》《袁绍传》指出异文,即“庞纪”在他处有作“逄纪”文,据《袁绍传》《刘盆子传》中“逄”皆注音为“庞”认为“庞”字误。当是音近而致讹。《集解校补》援引陈景云的观点[13]793。《校勘记》云:“《校补》引陈景云说……今据改。按:‘逄’读同‘庞’,音近而讹。”[10]2255

如《后汉书·伏侯宋蔡冯赵牟韦列传》“韦彪以之失名,竟归,为奸人所害”条[10]921。陈景云认为“竟归”上脱“刑”字,又训诂语辞,“刑竟归者谓坐论罚,作之期已满而归也”。点校本作“竟归”。《后汉纪·孝桓皇帝纪》载有史弼获罪后“得减死一等,刑竟归田里”[14]425,《后汉书·史弼传》也有作“刑竟归”的用法[10]2112。鉴于各本均未变动,而这些考订未能说明“刑”字必为原文所缺,尚不能据陈景云之论断而改之,但可见陈景云校勘功底之深。

2.1.2 衍文和倒文

衍文是后来增加的文字,倒文是原文词句出现颠倒的情况,校勘中较为多见。陈景云善于通过考究文献和史实指出并勘正衍文和倒文。

如《后汉书·耿弇列传》“为京兆虎牙都尉”注引《汉官仪》曰:“京兆虎牙都尉、扶风郡。”[10]724陈景云认为此处注文应只释虎牙,不应兼及扶风,而且“扶风郡”与上下文义不合,应是“偶失删耳”。点校本作“扶风都尉”。《校勘记》云:“据《刊误》改。”[10]730《刊误》即刘攽的《东汉书刊误》。《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桓帝立河间孝王子恭为参户亭侯”[10]444条,陈景云据《河间孝王传》记载,汉顺帝阳嘉元年(132年)已经封孝王子13人为亭侯参户,汉桓帝延熹四年(161年)不应复立,认为“恭为”为衍文。点校本依据《东汉书刊误》《后汉书集解校补》认为此二字为衍文。

如《后汉书·循吏列传》“刘宠,兄弟齐名称”注文“洪曰:‘若使明君用公山于前。’”[10]2479陈景云根据汉代习惯称州将为“明使君”,认为此处“使明君”为倒文。王先谦在《后汉书集解》中引陈景云观点,点校本据陈景云说改之。

2.1.3 对提行和误入的说明

古书中难免该提行而未提行、正文误刻入注文、注文误入正文的情况,陈景云进行了指正。

如《后汉书·郭符许列传》“初太始至南州云至名闻天下”条[10]2227,陈景云据明嘉靖汪文盛刻本,认为这段文字属于注文,是误刻入正文。《校勘记》比较了汲古阁本、殿本、汪刻本、闽本,与陈景云观点一致。又如《后汉书·邓张徐张胡列传》“民用温给”注文曰“音糒糗也干饭屑”[10]1498,陈景云认为这7字应是小字,而且双行,此处误入注文。王先谦根据上下文义及考《东观汉记》,认为“音糒糗也”是小字注,混入注文[13]525,《校勘记》也认为此7字是混入注文[10]1513。又如《后汉书·班梁列传》“何熙字孟孙”[10]1593条,陈景云认为何熙是附见之人,此处不应提行。《后汉书集解》未提行,《校勘记》提行。

2.2 训诂语辞名物

清代学者重视训诂之学,这与语辞名物的发展变化有关。为深入理解文本,陈景云对《后汉书》及注文中的文字、文义、名物等进行了训诂与考订。

如《续汉志·祭祀志》“持衡拒”[10]3165条,陈景云认为“拒”即“矩”,是古字通用,曹金华考查《通典》,认为当作“持衡矩”[15]1361。又如《后汉书·班彪列传》“雨师汎漉”[10]1363条,陈景云认为“汎”应作“汛”,释为洒扫,“汎”与“泛”虽同,但此处不能通用。《后汉书集解》亦作“汛”[13]479。

又如《后汉书·宗室四王三侯列传》“论岂游侠下客之为哉”,章怀太子李贤注“下客谓毛遂冯煖之徒也”[10]555。陈景云案:“下客谓折节下士也,注非。”[6]1098此处“下客”当解为“折节下士”,该词出自《魏志·袁绍传》,形容降低身份,礼遇地位或名气低的人。此处作名词,当为名望、地位低的人。李贤注解为具体指代,不完全符合文义。《后汉书集解》引陈景云之训诂,置于其下。

陈景云对《后汉书》文本的整理不止于此。经梳理,陈景云对《后汉书》的文本刊误中,讹文159条,衍文60条,脱文53条,倒文10条,关于提行、误入的说明5条,训诂12条,共计279条,占全文近83%,充分说明他对文本校勘与训诂的重视。

陈景云考订了原文、注文,涉及职官5处、地理16处、历史人物9处、历史事件21处,另有注文出处5处,共计56处,总体占比略低,但考订详实,涉及领域较广,为《后汉书》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

3.1 职官考订

制度研究在史学中有着重要地位,清代钱大昕、王鸣盛、李慈铭等非常重视制度考证。陈景云考订了职官制度,包括职官的渊源、官职的特征等。

《后汉书·桓荣丁鸿列传》“三迁羽林中郎将”条注文引《华峤书》曰:“迁平津都尉、钩盾令。”[10]1258刘攽认为平津并非郡,不会置都尉,并推测是平准令讹误为平津都尉。陈景云考《灵帝纪》及注,认为《华峤书》之注无误,平津都尉是汉灵帝因黄巾之变特置的八关都尉官之一。《后汉书集解》考订“平津都尉”职官时引陈景云之考订成果,置于刘攽之下。又如《后汉书·杨震列传》“以问侍中任芝、中常侍乐松”条[10]1781,陈景云据《续汉志·百官志》记载,中常侍皆由宦官担任,又据杨赐奏疏中“乐松处常伯”,认为乐松是士人,故“中常侍”有误。曹金华据范晔《后汉书》中《酷吏传》《蔡邕传》《刘陶传》中乐松职位认同《通鉴考异》的观点,乐松绝非“中常侍”[15]701。

3.2 地理考订

陈景云非常重视地理,不仅勘正地名讹误,还考订州郡废置、地理变迁等。如《后汉书·光武帝纪》“八年五郡太守与车驾会高平”,章怀太子李贤注“五郡谓陇西,金城天水酒泉张掖”条[10]54,陈景云案:

拢西、天水二郡时皆为隗嚣所据,非河西地也。据《窦融传》,当作武威、敦煌。又注:后改为高平。按高平二字当乙,盖后代以汉平高峻于此,故特更其名也。贡父言改为高平下合有郡字亦非,检郡国志无高平郡[6]1096。

考订了注文中的“五郡”,认为“拢西”“天水”并非河西地,应是“武威”“敦煌”,《后汉书集解》所引钱大昕说与陈景云一致。“高平”县更名是后代以“汉平高峻于此”。通过考索《郡国志》指出刘攽的考订错误,校勘《灵帝纪》“原州高平县”条,据《唐志》“高平”当作“平高”[6]1098。《后汉书集解》引万承苍之考订,“高平本非郡名,盖高平县后改为平高,见《唐志》”[13]53。《校勘记》作“平高”,据殿本改。陈景云援引诸家,考订了地理区划、历史沿革、具体地名。

3.3 人物考订

史书所载人名与身份有误会影响文本的正确理解,陈景云重视人物考订。如《后汉书·张曹郑列传》“其门人东莱王基”[10]1212条。陈景云案:

《魏志·王基传》但言据持郑义,与王肃抗衡,不云尝师郑氏。计基年辈,乃萧之俦,非郗、崔匹也,似不得与二公同师。时又有乐安孙炎,亦非肃讥短郑氏。炎本受学于郑氏门人,而唐孔氏《诗疏》误以为郑氏之徒,恐范史之失类此[6]1100。

王基并非郑玄的门徒,据孙炎从学于郑氏门人而被误为直接师承郑玄一事,推测王基未直接师从康成,而是受其影响,范晔未能细审而致误。钱大昕考《魏志》与王基墓碑文,考证了王基的年龄,认为王基“私淑郑学,非亲受业者也”[16]207。王先谦将二人考订皆收于《后汉书集解》此条下。

又如《后汉书·虞傅盖臧列传》“帝常手诏问之”,注“因表用处士扶风孙瑞为鹰鹞都尉”条[10]1883。陈景云案:

处士扶风孙瑞,当作扶风士孙瑞。瑞后以卫尉死难,事详《献纪》。其为扶风人,则见于《三辅决录注》也。盖传写者不知士孙为姓而妄改耳[6]1103。

据《献帝纪》认为“孙瑞”当是“士孙瑞”,“士孙”是姓氏。又据《三辅决录注》确定其出生地为“扶风”,此处是传写致误。惠栋认为此处脱“士”字[13]658。点校本据惠栋说,补“士”字。

3.4 历史事件考订

史书所载的历史事件有时会出现因果不明、时间不清等问题,陈景云考订中注重对章怀太子李贤注中的历史事件进行说明。如《后汉书·杨李翟应霍爰徐列传》“至使议弄神器,改更社稷”,李贤注“窦宪出入禁中,得幸太后,图为杀害”条[10]1603。陈景云案:

因得幸谋逆者,侍中郭举也,《注》误甚[6]1102。

考证此人并非窦宪而是侍中郭举。《窦宪传》云:“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10]819李慈铭提出:“窦宪无逆谋,《马光传》注引《东观汉记》可证。《后汉书·窦宪传》亦仅云举等共图为杀害,未知所图者为何人,盖亦当时文致之词也。”[17]114可见,陈景云存疑,尚缺深入考证,故称注文“误甚”。

3.5 注文出处的说明

陈景云考订《后汉书》注文的文字、音韵、史实,还比对文献,对一些注文的出处进行说明。如《后汉书·杨震列传》“极盘游之荒”,李贤注“《诗》云:‘槃于游田’”条[10]1778。陈景云案:

《毛诗》无“槃于游田”句,注别有所出[6]1103。

“槃于游田”并非出自注文中所称的《诗》中。柳从辰考订后认为此句出自《尚书·无逸》篇文,“《诗》云”当作“《书》云”[13]626。

又如《续汉志·郡国志》“司隶校尉部,郡七”,刘昭注“《魏志》曰:‘曹公分关中置汉兴郡,用游楚为太守’”条[10]3408。陈景云案:

今本《魏志》无此文,疑出《魏略》[6]1108。

《续汉志集解》引陈景云说,为点校本所采用。《校勘记》云:“游楚事见《魏志》《张既传》注,正引《魏略》,今据改。”[10]3420

作为前四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汉书》《后汉书》的史学价值极高,历代学者的研究成果不胜枚举。吕思勉说:“四史差不多是后世历史的渊源,成了治史的常识和最普通的学问。”[18]93《汉书》《后汉书》要求治学者具有博古通今的学识和深度分析求证的能力,其研究成为最艰难和严苛的学问。陈景云的校勘与考订涉及领域广,还综合运用音韵、文字、职官、舆地、制度等知识,深入考证文本,追本溯源。

如《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五年,右部怗落与休著各胡白马铜等十余万人反”条[10]2965。陈景云案:

“休著”为《乌桓传》《鲜卑传》并作“休著屠各”。又《张奂传》作“休屠各”,似“休著屠各”乃部落本名,或省“屠”字与“著”字者,塞外语言无定故也[6]1106。

该部落应为“休著屠各”,从语言特点的角度看,文中省字是因“塞外语言无定”。《后汉书集解》引钱大昕的观点。钱大昕先从音韵学角度训诂“著屠”,又据《晋书·匈奴传》认为此处当作“休屠各”[13]1044。

又如《后汉书·列女传》“后同郡郭弈丧妻,爽以采许之”[10]2798条。陈景云案:

按郭嘉卒于建安十二年,年三十八,时荀爽之没已几二十年。计爽存日,嘉年方冠,不得有受室壮子。又爽名德素著,亦定无强夺女志事。爽、弈二字必有误[6]1098。

根据郭嘉与荀爽的年龄差,荀爽在世时,郭嘉方加冠,其子不应已成家,且妻死又娶;
又根据史书所载荀爽品德向来卓著,此处撰写夺女之志一事与前文表述不合,故有误。《后汉书集解》亦引沈钦韩之说。沈钦韩认为郭奕并非郭嘉之子,应该另有其人[13]978。曹金华援引他文,考证了郭嘉与荀爽的年龄,证明此处绝非郭嘉之子郭奕[15]1171。

陈景云校勘《后汉书》时,综合各种知识,运用多种考订方法。恰如王大隆在《两汉订误·跋》中所言:“是书考订制度,校正文字,皆极精审。”[6]1109

此外,陈景云擅于利用版本、依据上下文义、旁征博引的参互考订。

1) 版本参互考订。陈景云在校勘中常用宋本、南监本、汪文盛刻本、闽本与底本(2)关于《两汉订误》的底本问题,陈景云校勘时明确使用了宋本、南监本、汪文盛刻本、闽本,其中宋本并未言明为何本,但可以排除其他3本。《两汉订误》中有一条“子殇王石嗣注殇作炀”(徐蜀.两汉书订补文献汇编[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1098),陈景云认为“‘殇’作‘炀’为是”,肯定了注文。笔者查阅古籍发现,元大德本、王叔边本、白鹭洲书院本、黄善夫本、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皆无此3字注,绍兴江南东路转运司本与中华书局点校本于此处作“炀”,无误。唯见汲古阁本有此3字注,故疑其底本为毛本。但笔者能力有限,难以将文献全部集齐,故仅有以上推论,希望能为相关研究提供一点帮助。对校。如《后汉书·孝献帝纪》“初平元年,三月乙巳,车驾入长安,幸未央宫”[10]369条。陈景云案:

“宫”下一宋本有:“是日书晦有翟雉飞入宫,获之”,十二字诸本并无[6]1097。

唯有一宋本此处有“十二字”,并列出异文。姚之骃在《后汉书补逸》中补此阙文,认为是董卓逼帝迁都、焚宫庙所引发的灾异,范史在此处阙文[19]199。

2) 结合上下文义考订。如《后汉书·冯岑贾列传》“时天风狂急,彭奇船逆流而上”[10]661条。陈景云案:

“天风”当从注作“东风”,下顺风正与上东风相应也。鲁奇应募先登以偏师独进,岑彭见敌势已摧乃悉军并进耳,奇船上亦不合有“彭”字[6]1099。

根据注文所引内容,结合上下文义,“天风”当为“东风”,据上文鲁奇独进,下文岑彭见势并进,指出“彭”字衍。王先谦在《后汉书集解》中引陈景云说,《校勘记》据《后汉书集解》删“彭”字。曹金华考证认为此处作“时东风狂急”[15]284。

3) 旁征博引参互考订。如《后汉书·文苑列传》“台牧者之所贪”,李贤注“诸本并作‘台牧’未详其义,融集作‘掌牧’”条[10]2655。陈景云案:

“台牧”“掌牧”,史与集并误,当从《文选》作“掌技”,文义始协[6]1105。

“台牧”“掌牧”皆误,依《文选》,文义才契合。《后汉书集解》征引诸家观点,考订了孔融《孔少府集》“掌牧”二字。其中钱大昕列出异文即《文选》此处作“掌技”,周寿昌考订此处当依《文选》作“掌技”[13]926。梁章钜在《文选旁证》中认为“掌牧”为“掌伎”之误,当以“掌伎”为正,而“伎”与“技”音义并同[20]840。点校本此处注文作“掌伎”。诸家未直接判断史籍中的“台牧”,但考订了注文“掌牧”,结果与陈景云的基本一致。另外,笔者整理发现,陈景云征引诸文献中,司马彪《续汉志》16条,陈寿《三国志》13条,班固《汉书》10条,《文选》5条。引用《续汉志》是因《续汉志》《后汉书》已合刊流世,便于查验比对,而大量征引《三国志》《汉书》《文选》与陈景云著《两汉订误》《三国志举证》《文选举正》有关。

陈景云活跃于乾嘉学派兴起初期,其《两汉订误》推动了“两汉书”的研究。稍后,惠栋的《后汉书补注》问世,此后,卢文弨的《群书拾补》、钱大昕的《廿二史考异》、王鸣盛的《十七史商榷》、钱大昭的《后汉书辨疑》、沈家本的《诸史琐言》、沈钦韩的《后汉书疏证》、王先谦的《后汉书集解》等在不同程度上订补与完善了《后汉书》、陈景云之《两汉订误》。

清代考据学大家钱大昕涉猎颇广,在史学领域用功颇深,其著《廿二史考异》《三史拾遗》对《后汉书》进行了考订。《三史拾遗》直接引用《两汉订误》,还对陈景云校勘不确和遗漏之处进行更正和补充。如“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条:“陈氏景云曰:‘倓’当作‘赕’,大昕谓:《说文》无‘赕’字当以‘倓’为正。”[16]1462此外,陈景云的《三国志举正》亦是钱大昕《诸史拾遗》的重要参考。钱大昕之弟钱大昭亦是清代治《后汉书》的大家,其考订成果主要收录于《后汉书辨疑》《续汉书辨疑》。钱大昭精于两汉史,在《后汉书》订误中较少征引他人观点,而引陈景云之《两汉订误》37条。

沈钦韩学贯经史,精于训诂考证之学,治史以两汉见长,著有《汉书疏证》《后汉书疏证》。广引他书,以校勘“两汉书”文本、考订两汉史实,其中包括陈景云的《两汉订误》。王先谦所作《后汉书集解》是研究《后汉书》的集大成之作,史料收集广、文本校补全面、史实考订深入,其中收录陈景云的《两汉订误》56条,而其《汉书补注》引《两汉订误》23条。王峻在《汉书正误》中多采何焯与陈景云说。钱大昕在《汉书正误·序》中云:“本朝则何义门、陈少章两君于是书考证最有功,先生与少章子和叔交最善,故于二家之说多有采取。”[21]370王峻在《陈少章先生志铭》中称:“何先生殁后,先生独以名德见推,为中吴文献之重轻者几二十年。……凡经史四部书,从源及委,贯串井然,地理、制度,考据尤详。”[22]3973王念孙的《读书杂志》等亦受陈景云影响。

综上所述,陈景云对《后汉书》的研究侧重于文本校勘与史实考订,涉及文字、音韵、职官、舆地、历史事件等,考校中运用版本比较、文义理解、援引他书、综合运用各种知识等校勘方法,研究成果全面、可信,促使乾嘉以降诸学者深入研究《后汉书》。钱大昕、钱大昭、沈钦韩、王念孙、王先谦等多采纳陈景云的观点,点校本对陈景云之考订成果多有肯定。然《两汉订误》也有考证不充分和仅列出异文而未考订之处,其中有《后汉书》及注文内容浩繁,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的原因,也有研究条件受限的原因,但这并不影响此书的价值。

此外,陈景云师从何焯,相交甚深。“其最相契,如晦翁之于蔡季通呼为老友者,是为少章陈先生。”[22]3973《清儒学案·果堂学案》载陈景云“校勘古籍,一守义门之法”[2]2399。何焯的《义门读书记》考订了《后汉书》,但《两汉订误》中仅引两例。故陈景云治学思想的形成,受何焯影响几何,其校勘风格与方法对其他著作的影响,值得研究。笔者仅初步探索了陈景云关于《后汉书》的整理成果,其他相关问题留待未来继续研究。

猜你喜欢 两汉后汉书汉书 基于比较视角的《史记》《汉书》语言现象管窥文化创新比较研究(2022年18期)2022-12-03两汉王朝对匈奴的战争诉求社会科学战线(2022年8期)2022-10-25CLOSE ENCOUNTERS汉语世界(2022年3期)2022-06-19色彩之喻与中国文学批评——以先秦两汉为中心社会科学战线(2022年1期)2022-02-16古今字研究应该重视出土文献*——以颜师古《汉书注》古今字研究为例汉字汉语研究(2021年1期)2021-06-11悬梁刺股小学阅读指南·低年级版(2021年4期)2021-04-20鼎盛期|两汉艺术品鉴(2020年6期)2020-08-11论白寿彝先生对范晔和《后汉书》的研究学理论·下(2016年11期)2016-12-27《后汉书》郭玉脉法校文长江学术(2016年4期)2016-03-11THE STONELIONS OF CHINA汉语世界(The World of Chinese)(2016年1期)2016-01-10推荐访问:后汉书 考订 校勘
上一篇:融媒体环境下电视谈话类节目的创新改革
下一篇:稽古振今,与道同行——《问道茅山三千年》评介

Copyright @ 2013 - 2018 优秀啊教育网 All Rights Reserved

优秀啊教育网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