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阴影下的生机——读迟子建的《白雪乌鸦》

来源:优秀文章 发布时间:2023-01-24 点击:

颜天天

(江苏海洋大学, 江苏 连云港 222000)

《白雪乌鸦》是迟子建2009年创作的一部长篇灾难小说,描写了1910年到1911年鼠疫肆虐时期哈尔滨傅家甸老城区人民的日常生活。小说中没有什么宏大叙事,也没有什么英雄人物,只是简单描绘了傅家甸三教九流的老百姓们的生活,这些人看似分散但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冥冥之中有一张大网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汇聚在了傅家甸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故事由此展开,也一直在进行。

迟子建在小说的一开始就用一种闲淡的口吻描述了霜降节气时的傅家甸是“唱悲角的”,街上的露天营生明显不如夏日了,给人一种冬天将至、风雨欲来的错觉,而这看似一派祥和的场景,是鼠疫开始前的傅家甸。小说虽然也提到了其他两个区域——埠头区和新城区,但整个故事主要还是在傅家甸这个空间中发生的,在《后记》中,作者也提到了小说首先是确定了叙述空间的,以那个年代的哈尔滨地图为小说的地图,还原了街巷、房屋等所有的场景,形成了枝脉相连的空间叙事背景,在我们的脑海里,我们可以非常明确、清楚地刻画出一个有着三铺炕客栈、粮栈、 糖果店、点心店等的空间,这个空间也将小说中的各种市井人物联系在了一起,也通过这种日常化的空间叙事,将特定的1910年这一时代的哈尔滨呈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并从空间的转变来推进故事的发展,也让我们不自觉的忽视了时间的流逝、季节的演变。

傅家甸是哈尔滨最早的居住区,它杂乱无章,它古老破旧,它不似埠头区和新城区那样的阳春白雪,但恰是这种下里巴人的气质吸引着傅家甸人民愿意永远生活在这片土地:它亲民,它包容,它欢迎每一个平凡且平庸的普通人。傅家甸处处是普通人,处处是小人物,处处是日常,处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上演着傅家甸人的喜怒哀乐,呈现了傅家甸人的坎坷命运。这片土地滋养着傅家甸人的性格,也塑造了傅家甸人的人物形象。首先出场的是王春申,他在1910年的晚秋中赶着马车走进了我们的视野,身为三铺炕客栈的主人,他有着一妻一妾——妻子吴芬和妾金兰。王春申这个人其实是憋屈且有些许温吞的,他因为妻子不能生育而纳金兰为妾,又因为金兰相貌丑陋而在她生下儿子继宝后不愿与她同房,在吴芬和金兰的明争暗斗之间又选择回避,导致她们之间的矛盾难以消解甚至愈演愈烈。王春申是个普通人,他没有什么高尚的理想,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甚至无力对付妻妾之间的琐事只能与自己的黑马相伴。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吴芬和金兰都与别的男人厮混,王春申的漠视也加注了她们的气焰。从此引出了第一个因为鼠疫而死的人——巴音,他是王春申妻子吴芬的情人。巴音是做皮货生意的,在满州一带捕捉旱獭,剥其皮毛,这也为鼠疫的发生悄悄埋下了伏笔。迟子建笔下的吴芬和金兰这两位女性表面似乎是不守妇道的荡妇形象,但她们是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她们有着自己的原欲,在王春申的“失语”与漠视中,她们用自己的行动去反抗去争取,客栈本三个人一起出力开的,她们不再是单纯的依附于王春申,于是她们大胆的去追求自我欲望,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她们身上有小市民的卑劣与狡猾,也有与生活作斗争的勇气,当继宝被送进疫病院时,金兰笑着跟着去了,结局是母子俩都死在了疫病院子,但那一刻的金兰有的是身为母亲的伟大,这是平凡的小人物的光辉。

迟子建笔下不光是王春申一家,还有自私自利、缺失“自我”的太监翟役生,狭隘刻薄的粮栈老板纪永和,命运坎坷、看似逆来顺受却又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反抗的翟芳桂,性格各色的周济一家、孝顺的秦八碗、正直的傅百川等等,这些人是傅家甸的缩影,上演着傅家甸的众生百相。作者着力地描绘傅家甸人的生活图景,整个故事里没有什么中心人物,没有什么拯救众生的盖世英雄,甚至没有刻意的放大鼠疫的灾祸,一切都是日常化的书写,一切都娓娓道来,随着日常生活的前进而慢慢地发生,没有什么高潮迭起,没有什么激烈的矛盾冲突,所有情节都在日常中平铺直叙,为我们展现了小人物的生活群像,仿佛死亡和灾祸都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一切都是生活,生活总在继续前进。

鼠疫这个主题在当下是十分能引起共鸣的主题,也是引人深思的主题。人类在自然面前,人类在灾祸面前,无论是负隅顽抗、还是投降认输;
无论是平和面对、还是歇斯底里;
无论是回望过去、还是憧憬未来,都将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都会被生活推着向前,人们无法控制生活的脚步,就像无法控制自然,无法控制命运。翟役生净身做了太监,他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自我”,他时常逗弄喜岁,他从金兰那里获得男人的尊严,可惜他始终不是真正的男人,他始终缺失。翟芳桂十六岁时父母家人被烧死,自己侥幸逃脱一劫,却被张二郎强抢,在想和张好好过下去时,张又不幸去世,投奔姑姑家却被卖到了钩栏里,被纪永和赎身却还比不得在钩栏里自由。王春申心里爱着谢尼科娃,但始终困在自己的怯懦中,傅百川心里有着周家媳妇于晴秀也没能获得心中所愿,秦八碗因孝背离家乡来到傅家甸最终自戕随母而去……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着自己的酸甜苦辣,灾祸可能会放大苦难和人性,同样地也会放大人性中的诗意和美好。

《白雪乌鸦》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大多数都在生活的琐碎中抬不起头,作者甚至都没用太多笔墨刻画他们的外貌,我们也只能对这些小人物有一个简单的轮廓印象,他们身上都存在着人性的弱点——软弱、贪心、利己,但也有着人性的美——善良、坚毅、无私。鼠疫肆虐,傅家甸人平凡却又不平凡,王春申自愿加入医疗队,他心爱的马车成了傅家甸鼠疫期间托运尸体的工具;
周家三代人将点心铺改为伙房,给被隔离在火车上的人送饭,也因此献出了生命;
傅百川不惜牺牲自己家的生意也要抵制发国难财的行为,来维持物价。这些小人物在面对灾祸时展现出来的是人性的光辉,他们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只是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与鼠疫作斗争,在灾祸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人人都是弱小的,但正是在苦难的罅隙中,我们窥见了一丝光亮与诗意。生命在灾祸的映衬下何其脆弱,人们会本能地感到惧怕和恐惧,因为它把人的卑微与无助完全暴露。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向死而生,是因为人直面死亡。鼠疫之下,生命的脆弱让傅家甸人凝聚起来,这些平凡的生命也敢于直视死亡了,傅家甸人不再惧怕,甚至高谈阔论着生死,他们喝酒吃肉,尽情欢纵,疫病也阻挡不了他们生活,死亡也阻挡不了他们欢乐,这些都绽放出人性的坚韧与美好。在这冷寂的冬日,人性的美透露出了希望与温暖,所有苦难中的傅家甸人惺惺相惜,王春申最后与翟役生杯酒相碰消解恩怨,翟芳桂重获自由嫁于罗扎耶夫,于晴秀顺利的生下来肚子里的孩子将他取名与大儿子一样的名字喜岁,伴随着春回大地,鼠疫散去,傅家甸又回到了往日的模样,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一切又确确实实发生了,所有的苦难,所有的伤痛,所有的黑暗都烟消云散,生活终将继续。

迟子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将灾祸淡化,将伤痛淡化,将死亡淡化,将苦难淡化,在平平淡淡中展现给我们的是人性的美,是普通人对生的渴望,更是平凡人对生活的不懈努力。灾难可以带走人的生命,但带不走生命的生生不息,灾难可以让人痛苦、绝望,却带不走希望,应和着那句老话,不管怎样,生活还是在继续,人总被生活推着向前看。人性在这些苦难面前总是透露出诗意的,总是更胜一筹的,既然无法回避就要与之对抗,这也是迟子建始终追求的“永远不回避苦难”又“永远追求诗意”,这种温情的笔调下是她对苦难与人生的悲悯之心。

闫秋红提到过迟子建小说中“死亡只是她关照现实生活中的一种方式而已,是她折射人生的一面反光镜,写‘死’只是透视现实生活的切入点而已,写‘生’才是思考和体验人生的最终目的”。生是人本能的追求,死却是那么无常,在迟子建的作品中往往透露出一种“由死而生”的气质,正如傅家甸人经历了鼠疫衰败以后展现出的生机,生与死是相互转换的,生与死是循环往复的。

白雪与乌鸦本是一黑一白,二元对立的,乌鸦作为一种意象往往代表着死亡,雪虽然冷冽也往往代表着纯洁与美好,与生相呼应。但在迟子建笔下,黑白的二元对立被打破,生与死的对立也被打破,“生”替代了死,“死”又蕴藏了生的力量。《白雪乌鸦》一开始就交代了霜降节气,也暗示着寒冬来临后傅家甸人似乎不会好过,正如小说开头的昭示,冬季来临后的傅家甸被鼠疫肆虐,在白雪皑皑之时,也是死亡最为逼近之时,雪不再意味着纯洁与美好,反而转化为肃穆与萧瑟,象征着死亡,也会死造势。而乌鸦本是黑暗无生气的象征,在傅家甸却有着生的活力。文中多次提及翟芳桂由其喜爱这些黑色的老鸹,她经常给这些老鸹喂食儿,这些盘旋在傅家甸上空的黑色乌鸦,不惧北方的寒冷,始终坚守在傅家甸,它们在北方的风雪中站立,成为了生的延续,生生不息。在大雪纷纷的时候,亮丽的雪色成为了死亡的预兆,雪的寒冷让死亡更为可怖,雪的洁白也映衬出人们在死亡面前的苍白无力,而这些老鸹的黑却给天地带来了一丝色彩,仿佛也代表了在苦难中残喘却始终坚挺着的傅家甸人。在鼠疫的迫害下,焚尸这样前所未有的举动不得已而为之,傅家甸的坟场上,火把被举起,这群黑色的老鸹却无所畏惧地飞来,仿佛在为这些死者送别,它们代表了傅家甸人不惧死亡的姿态,它们也代表了傅家甸人的生生不息,它们也象征着生即将来到,这是一种“由死而生”的壮阔,这是作者的生死观。甚至在鼠疫结束后,于晴秀顺利生产并喝下老鸹汤后有了奶水喂养孩子,乌鸦再次成为了生的动力,被赋予了生的意义。乌鸦就是傅家甸人的图腾,是傅家甸人的独特标志。《白雪乌鸦》也正贴合鼠疫之下傅家甸的衰败与重建,生死循环,死亡之后总会迎来新生。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这样谈到死亡:“死亡的本义恰恰就是:它总是提前在这样或那样的一个日子里突然出现在等待着它的人们的面前。”迟子建笔下的死亡就是这样的突如其来,这样的无常,它并不是在人们做好准备的时刻来到的,它毫无预告,突然来袭,就像巴音的突然暴毙,张小前的突然离世,纪永和的急忙逝去,周家三代人的匆忙逝世,陈雪卿的骤然自戕,迟子建笔下的每一个死亡都那么突然,却又是那么合理。在生命不咸不淡的日子里,死亡突如其来,生命又悄然离去,但生命却又是那么经得起推敲,它被死亡夺取却又经受得住死亡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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