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庆汉教授推拿治筋伤特色临床经验与学术思想探讨

莫文丽 田 军 吴 鹏 杨汉超 普耀辉 闻庆汉 樊 云

湖北中医药大学针灸骨伤学院，湖北武汉 430061

筋伤，现代医学称为软组织损伤，是人体肌肉、韧带等软组织受到外力损伤、过度牵拉或扭转、跌扑闪挫或慢性劳损等原因所引起的疾患。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工作方式及日常不良习惯的影响，使得一系列筋伤疾病成为一种普遍高发性疾病，如临床上常见的颈椎病、腰椎病、肩周炎等均归属于筋伤病范畴，其常见的症状有疼痛、功能障碍等，影响着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并且呈现出更加社会化、广泛化的变化趋势。因此，我们要谨慎对待筋伤。

闻庆汉，湖北中医药大学教授，研究生导师，系全国第五批老中医中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人指导老师，第三届湖北名中医，湖北省著名推拿专家。闻教授从医50 余年，立足临床，融会贯通，取长补短，十分重视传承推拿传统疗法并紧密结合现代医学相关理论，临床疗效显著。他尤其擅长治疗筋伤类疾病，作为后辈学生特将其临床经验及学术思想进行归纳。

1.1 筋喜柔而恶刚

推拿外治疗法作为祖国医学的重要分支，深受儒家“中庸”“以和为贵”和道家“贵柔”“柔弱胜刚强”思想的影响[1]。故闻教授谨遵古训，守正原则，治疗筋伤类疾病时特别强调筋喜柔而恶刚，在临床实践中，一贯强调推拿手法要以“柔和”为贵，柔则气行而筋有所养，以柔克刚，反对暴力蛮力的手法[2]。

1.2 手法柔和而深透

《厘正按摩要术·立法》云：“掐之则生痛，而气血一止,随以揉继之,气血行而经舒也。”手法过重，用力过于粗暴，按之则痛，患者容易感到不适，且不利于气血运行，医者应当手法柔和轻巧，变换手法动作行如流水，平稳着实而不漂浮，使气血运行通畅[3]。这样既能使患者易于接受，又能达到良好的治疗效果。闻教授认为，手法轻柔，医者需更加专注于手下的感觉，对筋肉的病理变化更加敏感，能准确找到病变部位，针对性地解决问题[4]。这对推拿医生综合素质要求更高，并不是光靠蛮力和暴力能够解决的问题，属于推拿医生技术水平层次上的飞跃与提升。

2.1 正治和反治

闻教授认为，筋伤病临床触诊检查常可发现筋结点，筋结点是经筋伤病的病理产物，与肌筋膜链中激痛点相似[5]。因此，中医手法松解筋结点是治疗经筋伤病的关键，这与现代医学的肌筋膜链理论主张“灭活肌筋膜链触发点”[6-7]的治疗原则是一致的。即“以痛为腧，以痛治痛”，以筋结点为治疗点，即阿是穴疗法，运用手法刺激，引导“气至病所”，加强局部血运，抑制疼痛，缓解肌肉挛缩紧张状况，临床效果显著，此为正向治疗。

肌肉的作用点大多在肌腱与骨骼关节的连接处，此处大多是肌纤维束或是肌腱的应力集中点处[8]，是易受损点的首要位置，也是筋结的好发部位，因而从发病部位来看，筋结点大多位于肌肉的起止点或是肌腹处，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肌张力传导异常而产生疼痛。然肌张力在纵向传导时，异常部位在肌腹，但肌腹部可能疼痛不明显，疼痛部位主要为肌腱；
横向传导时，异常部位在肌腱，疼痛部位主要在肌腱[9]。因此闻教授融汇中西，在“以痛为腧”的基础上结合“痛外为腧”，重视反阿是穴疗法，弥补了仅取阿是穴的不足：一是当激发疼痛的阿是穴在肌肉起点时，手法松解该肌肉的止点或是肌腹；
二是当激发疼痛的阿是穴在肌肉的止点时，手法松解该肌肉的起点或是肌腹；
三是当激发疼痛的阿是穴在肌腹时，手法松解肌肉的起止点。此为反阿是穴疗法，也是肌肉起止点疗法，此为反向治疗。

2.2 辨构和辨经

对于筋伤病的治疗，闻教授提出辨构论治和辨经论治相结合的原则，以提高治疗的效果。辨构论治，就是对人体组织结构解剖位置和力学状态进行分析[10]，准确找出损伤和失衡的结构，明确诊断，然后针对性地采取相应诊疗手法，进行松筋正骨，恢复力学平衡结构从而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

此外，还可以辨析现代医学精确解剖结构定位与传统医学穴位经络分布之间的某种特殊联系[11]，通过经络穴位来快速定位压痛点或将病变结构准确定位归于中医学经络分布区，指导临床治疗，此为辨经论治。如肩井穴对应上束斜方肌；
天宗穴对应冈下肌、臑俞穴对应肩胛骨外缘、肩髎穴对应肩峰下等，有利于快速定位，明确诊断；
又如腰突患者下肢后侧牵涉痛归于膀胱经、下肢外侧痛归于胆经、下肢前侧痛归于胃经等，有利于分经论治，提高疗效。

2.3 定位与定穴

闻教授认为熟悉和了解病变部解剖结构与经脉循行，对于快速定位压痛点，针对性治疗意义重大[12]，此为定位。除此以外，提倡以“循经络，推穴道”为原则，循经辨证取穴[13]，运用推拿手法定点松解病变点及肌肉的紧张疼痛，此为定穴。经筋包括现代解剖学中的肌肉、韧带等一系列软组织解剖，维系着颈椎的内外力平衡[14]，例如，闻教授认为颈椎病的发生与在此循行的经筋病变关系密切，疼痛常牵连颈背部，熟悉和了解颈背部解剖结构与经脉循行，对于快速定位压痛点，针对性治疗意义重大[15-16]。

2.4 整体和局部

闻教授推拿临床始终坚持以中医辨证论治为基础，强调整体观[17]，注重整体和局部相结合的诊治模式。推崇治筋伤可以依据“立足整体，着眼局部”的诊疗模式。立足整体，依据患者的体质类型、所处环境、生活习性和疾病的发生发展规律及不同阶段的机体状态，多方面整体综合辨证，可以使医者在整体化、个性化、共性化和动态化全面考虑，做出清晰而准确的诊断。着眼局部，是指从局部入手，联络整体，调整系统。闻教授推拿治疗筋伤病，常依据生物全息疗法理论，进行施治即可达到调节整体的作用，临床效果较佳。例如：运用手全息单元推拿治疗颈椎病或者腰椎病，常常寻找手掌侧或者手背侧的反应区或者反应点，或是在第二掌骨及第五掌骨附近寻找所对应的全息穴位，进行手法刺激[18]。另外，在治疗局部筋伤病变时，闻教授借鉴筋膜链相关理论，全面考虑，依据平衡张力系统，从整体恢复肌肉、肌筋膜等组织张力，调整力学平衡，达到机体平衡状态[19]。

2.5 治头和治尾

筋者，肉之力也，筋肉可以产生力量，具有束骨利关节的作用。肌肉与骨骼和肌腱的连接位置，大多是肌肉的受力点[20]，也是临床上常见的病灶点。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肌张力传导系统异常而产生，所以常规推拿治疗更强调对于肌腱的治疗，多以“以痛为腧”为治疗原则，配合“痛外治痛”，侧重痛点及受损点的治疗，而忽视了肌肉的整体性[21]。

针对这些情况，闻教授主张应重视肌肉整体的治疗，其运用独特的治头和治尾疗法弥补了传统治疗方法中的不足之处，更强调整块肌肉及整条肌肉链的推拿手法治疗[22]，包括针对单块肌肉的起止点及肌腹的刺激和充分刺激损伤相关整条肌肉链上肌群，是对传统推拿治疗法的补充与完善。

治头和治尾疗法操作时，依次充分手法刺激肌肉的起点、肌腹及肌肉止点和整条肌肉链，有利于缓解疼痛感，舒筋通络，放松肌理，达到临床治疗效果，减轻临床症状。例如推拿治疗颈肩综合征时，应依次手法放松患处肩背部肌肉链群，如斜方肌、胸锁乳突肌、肩胛提肌、前斜角肌、菱形肌、冈下肌及冈上肌等肌肉。手法顺着每块肌肉肌纤维的方向，从肌肉的起点到止点，点线面取穴，整体按揉肌肉，手法轻柔，以患者感到局部酸胀，热透为宜，确保手法的完整性。

2.6 阴平和阳秘

阴平阳秘是一种平衡稳定状态。既适用于内科疾病的调理，同样也适用于筋伤类疾病的治疗。比如闻教授认为临床上常见的上交叉综合征的病机就属于“虚实失调，阴阳失衡”。患者大多颈肩背部筋肉力量失衡，上束斜方肌、肩胛提肌、胸大肌、胸小肌等紧张肌群（主动肌）肌张力增高（短缩），为“实”；
中下束斜方肌、前锯肌、菱形肌等薄弱肌群（拮抗肌）肌张力降低（拉长），为“虚”，致颈-肩-胸整体动力学平衡被打破。不仅上交叉综合征病机如此，下交叉综合征也是一样的道理[23]。

中医学认为颈背为阳，胸腹为阴，颈背部和胸腰部肌肉力学状态被打破，此为阴阳失衡，调整阴阳失衡状态是治疗疾病的关键。针对阴阳失调的治疗，正如仲景所言：“阴阳自和，必自愈。”治疗上闻教授推崇借助不同的推拿手法，实则泻，虚则补，调整机体阴阳失衡的状态[24-25]。治疗方案以传统推拿手法联合现代康复医学为主，具体操作如下：以“调节虚实，平衡阴阳”为原则。针对紧张肌群实施舒筋解痉（泻实）类手法，多采用点、按、揉、拿法。对于薄弱肌群实施推、摩法（补虚）类手法，加强肌肉局部血运，改变软组织功能；
结合现代康复技术，纠正主动肌与拮抗肌力量平衡，达到阴平阳秘的状态[26-27]。

2.7 舍近与求远

急性闭合性软组织损伤时，一般认为进行早期手法干预会加重组织痉挛、出血或者疼痛，因此很多医家反对在闭合性软组织损伤急性期时采用手法治疗。闻教授却不以为同，急性闭合性软组织损伤早期手法的应用，不能一概而论，应遵循两大原则，一是舍近，主要为损伤早期局部制动，止血，防肿，避免局部刺激，或运用安抚镇静类手法，如摩、抚、捋等。二是求远，即根据中医经络理论循经远治，或依据肌筋膜链理论治疗原则，通过对远端相关组织进行手法干预，使受累组织牵张，解除肌肉痉挛，从整体上恢复机体的力学平衡状态，此为求远。有学者通过阳陵泉穴位推拿和局部推拿比较，证明阳陵泉取穴推拿治疗急性软组织损伤修复疗效优于局部推拿[28]，相关实验结果正好应验了闻教授的临床经验。

2.8 过犹与不及

闻教授在多年推拿临床实践中发现，一些患者在持续长时间，重手法，强刺激之后，出现了疗效不佳或推拿后症状不减，反而加重的情况，将其称之为“推拿疲劳”[29]。手法过重，持续时间过长，易使肌肉紧张收缩不易放松，越按越紧，越紧手法越重，如此反复，恶性循环，肌肉紧张得不到缓解反而病情容易加重，并且患者难以忍受，痛苦不堪，依从性较差，达不到治疗效果，此为过犹。

闻教授临床推拿运用松解类手法轻柔、缓和、深透，运动关节类手法轻、巧、稳、准，其推拿手法动作常常让围观者赏心悦目，让受术者身心放松，堪称一绝，正如《医宗金鉴》所载：“法之所施，使患者不知其苦，方称为手法也”。然临床实践中多有推拿医者，忽视手法本源，喜用暴力蛮力，强行使用扳法等整复类手法，忽视了推拿“得气”的重要性[30]，容易造成许多不良的后果，轻则动人气血，耗气伤精，疗效不佳；
重则造成机体挫伤、骨折、病情加重等，且患者接受程度降低，更有甚者出现抵触情绪，此为不及。

患者，女，48 岁，因“扭伤致腰痛伴活动受限3 d”为主诉于2017 年11 月21 日就诊于湖北中医药大学国医堂中医门诊部（湖北中医药大学附属专家门诊部）。患者自诉3 d 前因在家搬重物时不慎扭伤腰部，后出现腰部疼痛明显，活动受限，自行在家休息，症状未有缓解反而加重，遂来求诊。刻下症见：表情痛苦，腰部活动受限，转侧不利，行走困难。查体：腰部前屈及旋转运动活动度下降尤其前屈功能受限明显，两侧腰部肌肉紧张，腰骶部及L4-S1棘间韧带处有明显压痛，无下肢放射痛，直腿抬高试验阴性，梨状肌紧张试验阴性，余未见其他明显异常。门诊急诊腰椎平片显示，腰椎曲度平直，椎体轻度退变，椎间隙正常。西医诊断：急性腰扭伤。中医诊断：腰痛痹，气滞血瘀型。

治疗：闻氏特色治筋伤手法为主。第一步循“舍近与求远”法，不刺激患者腰部局部，远端点按患者委中、阳陵泉穴，每穴0.5～1.0 min，拿捏患者跟腱1～2 min；
第二步循“整体与局部”法，在患者足全息单元寻找腰椎反射点，手法重刺激0.5～1.0 min；
第三步根据“定位与定穴”“辨经与辨构”结果为督脉与膀胱经受损，骶棘肌及棘间韧带损伤，循“正治与反治”“过犹与不及”法，轻柔手法（如揉、按、拨、点、滚、拨法等）刺激阿是与反阿是，3～5 min；
第四步循“阴平与阳秘”法，手法（如一指禅推、按、揉等法）刺激患者督脉中极、关元等穴及拿捏腹直肌、腹内外斜肌，约3 min，结束治疗。疗效：当天治疗结束后，患者腰痛明显缓解，体格检查见双侧腰肌松弛，压痛点明显减轻，腰部旋转及前屈功能改善显著，到达临床治愈标准。1 周后电话随访，患者腰部疼痛消失，功能活动恢复正常。

综上所述，闻教授在长期临床推拿治疗筋伤疾病的实践中，尊重传统，融合现代，学贯中西，灵活汇通，守正创新，形成具有特色的临床经验与学术思想。

闻教授十分重视传承传统推拿疗法，并善于结合现代医学相关理论。他通过对筋的生理、病理属性分析，对筋伤的病因病机进行归纳总结，在临床上推拿治疗筋伤类疾病时，始终谨遵“筋喜柔”的特性，认为手法宜轻柔而渗透。此外，闻教授善于结合现代医学相关理论，在继承传统疗法的同时，结合现代康复理论，推陈出新，创新手法。不仅如此，闻教授还强调推拿医者需精研手法，重视疗效，认为手法需有得气感，反对过度推拿等，临床治疗效果卓越。

闻庆汉教授几十年如一日的细心钻研，不断探索积累，不仅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学术思想观念，同样也是当代传统医学学术和临床的最高水平的代表。通过对闻庆汉教授对治疗筋伤类疾病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的总结和归纳，不仅是对祖国传统医学的继承和发展，同时，也为临床上运用手法治疗筋伤类疾病提高了理论指导，推进学术和临床事业的发展，为临床培养出更高水平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