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遗产：为历史文化名城增添新亮点

刘伯英

中国5000年的历史孕育出了众多文化底蕴深厚、因发生过重大历史事件而青史留名的城市，这些城市是见证中国历史、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的里程碑。自1982年 “历史文化名城”的概念正式提出以来，经过40年的努力，逐渐形成了名城、名镇名村、传统村落的保护体系，在快速城镇化进程中抢救和保护了大批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2021年9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 《关于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意见》中指出：“在城乡建设中系统保护、利用、传承好历史文化遗产，对延续历史文脉、推动城乡建设高质量发展、坚定文化自信、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意义。” “城乡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体系是以具有保护意义、承载不同历史时期文化价值的城市、村镇等复合型、活态遗产为主体和依托，保护对象主要包括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传统村落）、街区和不可移动文物、历史建筑、历史地段，与工业遗产、农业文化遗产、灌溉工程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地名文化遗产等保护传承共同构成的有机整体。建立城乡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体系的目的是在城乡建设中全面保护好中国古代、近现代历史文化遗产和当代重要建设成果，全方位展现中华民族悠久连续的文明历史、中国近现代历史进程、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不懈奋斗的光辉历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与发展历程、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征程。”

建设和完善城乡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体系，特别是对工业遗产等新型遗产的保护，全面认识和彰显各类遗产的价值，是对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体系的扩展，成为实现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内容。

工业遗产是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衡量一个国家工业文明与经济成就的重要标志。实现国家工业化、建设世界工业强国，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的伟大梦想；
从1860-1890年的洋务运动，到新中国成立后70余年来的工业建设，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中国终于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成为工业大国，正在向工业强国迈进。中国的工业遗产是中国工业化进程的里程碑，是中国对世界工业文明做出杰出贡献的有力见证，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标识，是独树一帜的文化瑰宝[1]。保护工业遗产对于传承人类先进文化、保持和彰显城市的文化底蕴和特色、推动地区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与文物和历史文化名城相比，工业遗产是“年轻的”遗产，对工业遗产价值的认识也是从21世纪才开始的。2005年10月，ICOMOS在中国西安举行的第15届大会上做出决定，将2006年4月18日“国际古迹遗址日”的主题定为“保护工业遗产”。2006年4月，国家文物局在无锡召开中国工业遗产保护论坛，通过了《无锡建议》；
2006年6月，国家文物局下发《加强工业遗产保护的通知》，正式在国家层面拉开了工业遗产保护的序幕；
在第一批至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近代工业遗产共计143处，占比2.83%。

工业遗产保护得到了政府各部门的广泛关注。2013年3月，国家发改委编制《全国老工业基地调整改造规划（2013-2022年）》并得到国务院批准，涉及全国120个老工业城市。2014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推进城区老工业区搬迁改造的指导意见》，将加强工业遗产保护再利用作为一项主要任务。2020年6月国家发改委、工信部、国资委、国家文物局、国家开发银行联合印发《推动老工业城市工业遗产保护利用实施方案》，实现了政府部门之间的紧密合作，标志着工业遗产保护利用工作进入真抓实干的新阶段。

2017年至今，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布了5批“国家工业遗产名单”共194项，颁布了《国家工业遗产管理办法》；
2018-2019年中国科协公布了两批“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共200处；
2018-2021年国资委发布了中央企业工业文化遗产名录，包括核工业12项、钢铁行业20项、石油石化行业15项、信息通信行业20项、机械行业15项、军工企业25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的遴选自2015年开始至今，分6批共597个项目入选，与科学技术和工业生产相关的工业建筑遗产共有107项，占比17.92%。文旅部也在大力推进“全国工业旅游示范基地”的评选和组织工作，工业旅游成为发展最快的新型旅游产业，工业资源转化为旅游资源和文化资源。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将国家矿山公园调整为地质自然公园、森林自然公园、湿地自然公园。

2010年以来，我国成立了多个工业遗产的学术组织，包括中国建筑学会工业建筑遗产学术委员会（2010）、历史文化名城委工业遗产学部（2013） 、中国国史学会三线建设研究会（2014）、中国文物学会工业遗产委员会（2014） 、中国科技史学会工业遗产研究会（2015）、中国文物保护技术协会工业遗产保护专业委员会（2020），工业遗产受到不同领域专家和学者的共同关注，跨学科研究的态势已经形成。工业遗产还吸引了大量规划师、建筑师参与到城市更新和既有工业建筑改造利用的实践当中，创造了丰富多彩的实践案例。

城市早期的工业建设是推动城市发展的动力，凝聚着建设者的心血和汗水，筑就了城市的独特格局、风貌特征和社会生活。工业遗产正在成为历史文化名城的重要组成部分，越来越多的城市凭借工业遗产申报历史文化名城，越来越多的历史文化名城也正在依靠工业遗产让历史文化内涵不断延展、更加丰富。

3.1 江西景德镇

景德镇是江西省地级市，是第一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拥有2000多年的冶陶史、1000多年的官窑史、600多年的御窑史，保留了最丰富、最完整的瓷业体系及文化遗存；
这里不仅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御窑厂遗址，还有以现代陶瓷工业遗产保护利用为特色的陶溪川历史文化街区。始建于1958年的宇宙瓷厂已有60余年的历史，以宇宙瓷厂为中心，东至为民瓷厂、西至陶瓷机械厂，形成了景德镇老城区的工业遗产片区，留下了见证过陶瓷工业发展的老厂房、老窑炉、老里弄等众多的历史建筑，以及高达60m的砖砌烟囱。规划保留了面积巨大的老厂房，将原有的烧炼车间改建为陶溪川工业遗产博物馆、美术馆[2]，将原料车间变为陶艺体验空间，将圆窑、隧道窑等工业设施进行保护修缮，将陶瓷工厂打造成新文化、新商业的高端平台，成为工业遗产保护利用的典范、传统陶瓷产业转型升级的样本（图1）。

1 陶溪川鸟瞰

2 湘江氮肥厂办公楼，来源：www.meipian.cn/i4l5923

3 长春一汽大门

4 一汽住宅，来源：www.sohu.com/a/312661274_115730

3.2 湖南株洲

株洲是湖南省地级市，是我国老工业城市之一、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株洲因工业而生、因工业而兴，工业遗产见证了株洲城市的发展变迁，也是城市精神的重要载体。2021年底，已在册的工业遗产有200余处，其中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处，国家工业遗产1处。

粤汉铁路株洲总机厂入选第四批国家工业遗产名录。粤汉铁路株洲总机厂办公楼、联合厂房、筹备处；
国营三三一厂消防瞭望塔、苏联专家别墅，株洲洗煤厂波兰专家楼，醴陵群力瓷厂旧址等工业遗产，成为湖南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始建于1953年的国营三三一厂建设村12栋苏式建筑、始建于1954年的株洲市自来水厂苏式取水泵房成为株洲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20年5月，株洲市公布了第一批8处历史建筑名录，庙桥、南华一桥为广义工业遗产，国营三三一厂八号电所、株洲南方航空高级技工学校苏式建筑群、湘江氮肥厂办公楼3处是狭义工业遗产。株洲市根据传统街巷、文物建筑、历史建筑等保存分布状况，划定申报8个历史文化街区。不仅有保留了传统街巷格局、城市肌理和特色风貌，体现了株洲作为水上货运码头和商品集散地的传统历史街区，更有田心、清水塘、董家塅3个近现代工业遗产街区，成为株洲市现代经济发展、工业建设和城市风貌的杰出代表（图2） 。

田心片区主要历史文化资源以近现代工业遗产为主，苏式建筑保留完好，以株洲总机厂联合厂房为代表，是见证株洲电力机车发展的重要物质遗存。利用该区域现存的工业遗址，兴建机车文化纪念馆、火车头精神文化主题公园等。清水塘片区为国家“一五”“二五”期间重点建设的冶炼、化工基地，随着清水塘老工业区搬迁改造计划的推进，有大量的厂房将退出工业生产，近现代工业建筑、构筑物、环境、景观、铁路保留完整。清水塘片区关停了153家企业，通过土壤污染治理、功能转变、基础设施更新，成为城市更新的重点区域。株洲市将清水塘片区定位为国家工业文化地标，正在全面推进核心区内工业遗产保护，以及清水塘工业文化主题公园、工业遗址乐园、工业博物馆的建设工作。董家塅片区为国家“一五” “二五”时期重点建设的军工企业基地，主要拥有国营三三一厂、六零八所两大生产与研发设计机构，是目前我国中小型航空发动机研发与生产的主要基地。片区内保留了大量20世纪中叶的历史建筑，将依托工业遗产形成董家塅传承记忆且宜人活力的航空社区，形成航空军事科普及拓展训练基地。

《株洲市市区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规划》正在编制中，工业遗产被纳入了历史名城不同的层级法定保护范畴，形成了从单体到片区，再到城市的文化传承体系，不仅标识出株洲在现代工业发展中的历史地位，同时也构成了株洲历史文化名城的城市格局、风貌特征和特定时期的社会生活。

3.3 吉林长春

长春市历史悠久，历史遗存丰富，城市空间格局独特，工业遗产特色鲜明，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长春是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中以近现代城市风貌为特色的重要代表城市。在10处代表不同历史时期的历史文化街区中，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长春电影制片厂、长春柴油机厂生活区、中东铁路宽城子站4个历史文化街区都是以工业遗产为特色。

长春是新中国在东北地区自主建设的首批工业城市的典型代表1），集中体现了新中国经济建设成就与社会主义时代精神风貌。这里先后建设了汽车、轨道客车、铁路机车、拖拉机、柴油机等门类齐全、配套完整的大型机械工业体系，及电影、光学研究等特色工业设施与科研院所，成为新中国重要的工业基地。这些新中国 “一五”计划时期建设的国营大厂，规模巨大、功能完整，为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留下了丰厚的遗产、精神和物质文化。

长春是著名的汽车城， “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早期建筑”是我国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中包括厂房建筑11处，大、小屋檐住宅建筑92栋。2007年，第一汽车制造厂厂房20栋、第一汽车制造厂住宅41栋、第一汽车制造厂专家楼1栋被列入长春首批历史建筑名录。2015年4月，第一汽车制造厂被列入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总用地面积176.2hm2，核心保护范围面积140.3hm2，建设控制地带面积35.9hm2。街区仍然保持着建厂初期形成的“一侧生产、一侧生活”的功能分区。规划采用轴线组织布局，生产区按照工艺流程对称布置，规模宏伟；
生活区采用街坊式布局，以邻里单元为规划理念形成院落围合。厂房和住宅建筑设计遵循“民族形式、社会主义内容”的指导方针，苏式建筑与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相结合，充分体现了朝气蓬勃的时代特征，至今仍在使用，为工业生产和社会生活发挥着积极作用（图3、4）。

长春电影制片厂是新中国第一个电影生产基地，是我国电影工业摇篮，是向新中国几代人传播社会主义文化价值观与爱国主义主旋律的精神家园，如今依然发挥着重要的活态文化教育功能。

柴油机厂生活区1950年建成至今已有70余年历史，一直作为吉柴职工住宅使用，是建国后长春首个为企业职工及家属建造的规范化现代住宅区，共有住宅楼38栋，总占地面积7.5hm2，建筑面积138,000m2，以2～3层楼房为主，坡屋顶，砖混结构，苏联建筑与中国民族建筑风格相结合，承载着长春几代人的工业情怀。2014年公布为第七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21年被列为历史文化街区。

始建于1958年的长春拖拉机厂，占地面积420,000m2，有着无比辉煌的过往，曾是我国当时最大的轮式拖拉机生产基地，与洛阳、天津拖拉机厂并称农机制造三雄，现在正在更新改造中，“长托1958”即将横空出世。

始建于1954年的长春机车厂，项目总占地面积81hm2，区域内有文保单位18处，历史建筑2处，保留的工业遗产建筑7处。“中车·四季共享城”是目前长春市主城区内最大的城市更新项目，毗邻中东铁路宽城子站历史文化街区，规划方案已经面市，实施还需翘首以待。

始建于1932年的长春市第一净水厂，2015年迁址后留下了占地35hm2生态绿地，转变为水文化生态园（图5）。修缮了11栋文保建筑，改造了15栋保留建筑，原拆原建了10栋建筑，传承独特的建筑风格和历史韵味，实现了文化、生态、艺术和景观的完美结合。

5 长春水生态园，来源：
www.meipian.cn/2fxuw9to

6 第二通用机器厂，来源：blog.sina.com.cn/s/blog_bdbef0ce0102yx0d.html

7 王平煤矿，来源：
chejiahao.autohome.com.cn/info/8198766?reply=reply

3.4 北京

工业遗产是新型文化遗产，如何将工业遗产纳入遗产保护的法规体系，进行有效地保护是问题的关键。2019-2021年，北京市陆续公布了3批共1056栋 （座） 历史建筑，第一批历史建筑429栋 （座）、第二批历史建筑315栋（座）、第三批历史建筑312栋（座）。其中工业遗产包括建筑、厂房、公寓、矿山、铁路、发射中心等，第一批10处、第二批14处、第三批6处。包括长安街上的北京电报大楼、长途电话大楼等标志性建筑，北京电子管厂、北京有线电总厂等“一五”时期前苏联项目援建的工业，以及青云航空仪表和大华无线电仪器厂、第二通用机器厂（图6）等北京重点工业建设。京郊王平煤矿（图7）等也被纳入遗产保护、活化利用、生态修复、城市更新的行动中。

工业遗产的保护利用经过多年的摸索，逐渐走出了一条现状调查、价值评估、公布名录、制定规划有效的保护之路，更多的工业遗产被列入各级工业遗产保护名录、历史建筑、历史风貌建筑，各级文物保护单位；
更多的城市划定了以工业遗产为特色的历史文化街区，编制了工业遗产专项保护利用规划，出台了工业遗产管理办法，把工业遗产纳入到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体系[3]。工业遗产正在从可资利用的“闲置资源”，到逐步纳入历史文化名城的法规保护体系中，得到切实有效的保护。

《铁西区》《钢的琴》《二十四城记》《你好李焕英》等影视作品使经历过那段工业建设火红年代和转型艰难岁月的人们感同身受。工业遗产既是城市的年轮，也镌刻在人们的记忆中，寄托着朴素而深厚的情感。大量工业建筑和设施设备被拆除之后，所剩无几的工业资源价值得到突显，人们倍感珍惜。工业遗产成为见证城市建设发展、延续城市特色风貌、传承工业精神的文化标识。如何让工业遗产从死寂中恢复生机，重新融入社会生活，继续推动城市发展，是工业遗产的应有之路[4]，而不是“泡在福尔马林的瓶子里”，仅仅作为标本供人瞻仰。

虽然工业企业在调整升级、改造搬迁过程中遇到重重困难，在老工业区的更新中面临种种危局，在用地性质转换、建筑功能转变、改造遵循的设计规范等方面存在难于逾越的障碍，还在通过“过渡期政策”去适应现实的挑战。工业遗产在上一轮“污染治理”的过程中被大量拆除；
而今，又要面对“城市更新”，如何避免“过度改造” “野蛮更新”，再次躲过劫难，使工业遗产得到保护，得到适应性的活化利用，成为当务之急。

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在工业资源的利用上做出了大胆尝试和不懈探索，大量文创和科创园区、艺术社区、商业街区不断涌现，大量的 “封闭空间”被释放，成为城市的开放空间，“锈带”转变为“秀带”，城市面貌得到改观，活力大增。如果说文物建筑的保护是以“旧”继承传统，那么工业遗产的保护更多的则是以“新”和“用”创造未来。建筑师们正在设法通过“奇思妙想”，让工业遗产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北京2022冬奥会的首钢园、国际设计周的798、751、朗园；
上海2010世博会的江南造船厂、南市发电厂，城市空间艺术季的浦东民生码头的8万吨粮仓、油罐艺术馆，以及徐汇滨江和杨树浦滨江的开放空间；
南京园博园的水泥厂等，均为工业遗产保护利用的代表性项目，它们通过大事件的驱动，正在成为新的城市文化地标，成为城市更新的典型代表。在798艺术区席卷全国的文创园区热潮之后，这些新的项目更上一层楼，通过工业资源的转换，为城市提供了高质量的景观环境和功能配套，推动并引领城市的未来发展，为历史文化名城增添了新的亮点。□

注释

1） 研究出自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2016年10月的《长春历史文化名城申报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