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丝绸之路

来源:优秀文章 发布时间:2022-11-19 点击:

◇刘萌萌

破败的县城,横竖那么几条街。木门板喉咙嘶哑,吱嘎——吱嗄,漆黑的门扇一掩,接着睡了。店铺临街,都是有年头的老房子。“清水煮饺”——天光朦胧的寒早,玻璃门上几个绿字,隐隐缠绕着热气。布匹店关着门。即使下掉门窗上的木板,店门大敞,女店员的眉眼也是影影绰绰。店内幽深如庙宇,柜台后花红柳绿或色调庄重的布匹,一卷卷竖过去,如神圣似精怪,各有神态姿容。走遍县城,最无足观的,得算人,尤其女人,乏味的衣装,和男人几无分别。微妙的差异在于裤子,男人裤门在前,女式则偏安于右,绝不可能绕到另一侧,更不会像男人那样,在前面留出一线玄机。

女人穿上和男人一样的裤子,还得几年。后来的小镇一夜春风,牛仔遍地。裤子纷纷改换门庭,封了旁门左道,实现了男女一统的天下大同。接着说回镇上的女人吧。这种黯淡乏味的情形,等到夏天来了,才有所改观。比起男人,女人更不耐热:连衣裙,半身裙,长的,短的,素的,艳的,忽闪忽闪,像六月的荷塘,一阵风地热闹、妖娆起来。然而,好景不长,近乎癫狂的聚会,忽而到了梦醒时分。一夜间,雨敲黄叶的碎响将县城打回原形,黯淡的接着黯淡,落寞的还是落寞。人生不就如此么,好好坏坏,美丽几天,丑陋几天,快乐几天,悲伤几天,高歌几天,默哑几天。

小镇上,有一个“单薄却丰腴,矮小并美丽”的女人,这其中并不矛盾,你懂得吧?答案很简单,她还年轻啊。年轻就是这样,缺点都在闪闪发光,何况,她看起来那么美好,一切都刚刚好。可是,在她日常劳作的间隙,牢骚和抱怨像竹筒里的豆子,和着粗粝的砂砾,稀里哗啦倾倒而出。我听出掺杂了愤怒和失望的哀伤。自从结婚后,她便沦为误入歧途的羔羊,被生活的烦劳欺压,宰割,再没像做姑娘时那样轻飘飘地美过。她觉察到自己被神秘的力量推搡着,朝着秋天的入口无可奈何地缓缓而去。她看见那些垮塌着眉眼,面目肿胀,拖着笨重的身体埋头劳作的女人,像秋天的飞蓬,无可阻止地赶往枯萎的途中。她们一个个粗枝大叶,完全记不得上次添置新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而这,绝不像她们自己哀叹的那样,上了年纪,许多事情记不得了。

她还年轻,有蹦跶的资本,也有扭转败局的可能。然而,隔着芜杂的荒草和湍急的河流,达成向着遥不可及的美丽纵身一跃的心愿,一条不同凡响的裙子是必备的利器——裙子不再是裙子,而是一出眩目的魔法。她裹着轻纱似的裙子,像是花芯里吐出的姑娘,楚楚动人地飘过滚烫的街道,阴凉的绿荫,穿过惊讶的表情和浪花翻动的私语。先是吃惊、羡慕转而愤怒……最终,女人们忧伤的目光拧成长长的绳子,系着那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的背影,任其消失在转角……天马行空的想象,那些新意拂荡的春柳,在母亲的一生中从未停止生长。

生活像一垛厚重的墙,蛮横地截住幻想的出路。眼前的裙子似乎气息奄奄,摊开在床上:那是一种悲观主义的绿,沉闷,老气,鲜亮的色泽似乎被芜杂的生活荡尽。看着眼前的裙子,就是在凝视漫长岁月中败下阵来的老妇,散发着枯枝败叶的腐朽气。

母亲脸上起了风,眼里涌了雾,她像是在费力地把什么东西吞咽下去。一团绿带着风,从我的头上飞过,“飙”的一下,擦着父亲的肩膀,稳稳掉在地上。父亲傻傻地看着母亲,又看了看我,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花枝招展、婀娜多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清一色都是城市女人。敦煌壁画上那些妖娆的仙姿,美得出尘,人间留不住,只得飞上天去。城市也是天上,光彩繁华更胜昔日天庭。差点忘了,父亲工作的地方,就是一座现代都市。周末,脱下工作服的“大华侨”头发梳得油光可鉴,衣装笔挺地游弋出矿区,潜入流光溢彩的舞池。“嘭嚓嚓”的节奏,伴随彩球旋转,兴奋地从他脸上、身上淌过。那些品牌男装,价格贵得离谱,柜台前的大华侨,有一掷千金的气度。父亲瞥一眼室友的后脑勺,不屑地转过身去。在父亲看来,人穿衣着裳,一为蔽体,二为保暖。弄那么多花哨有什么用?

我的母亲被县城吃得死死的:菜市场,熟食铺,医院,理发店,照相馆……深深浅浅的脚印,四季般重叠着,年复一年的雪片,一遍遍落在巴掌大的小镇上。若从空中向下俯瞰,有限的几条街道,像结实的绳索,将县城人捆在原地,离开半步都不成。现在,父亲成为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父亲感到一阵紧张,说话也结巴起来:他、他工作的地方,离市中心,还,还有一段路程……拙劣的借口,换来母亲一顿嘲讽。她说,这么段儿距离,伸出根小手指都能抹去。又不是不通车,更不是没长着腿,那点儿路,还能难倒一个诚心的丈夫么?

有那么一群女人,嫁作人妻,又为人母的过程中,从前那个总要收拾得体体面面才肯出去见人的姑娘,转眼没了影儿。她们一股脑儿将丈夫、孩子、忙不完的家务,填塞到自己的身体里,少女时代的自己,被彻底排挤出去,成为影子般模糊的回忆。我的母亲不。她像大风天里,艰难捕捉着随时会被吹上天的那根稻草一样,牢牢抓住那个饱满的鲜亮的姑娘,不让她从日益变旧的身体里逃逸出去。眼下,拥有一条美丽绝伦的裙子,是抓紧她的方式之一,而且迫在眉睫。现在,父亲感觉母亲递过来的,分明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以他三十几年的人生认知,一个男人挑选女人的裙衫,如同百川倒流,日出西隅,荒谬至极。父亲不敢也不愿和母亲之外的任何女人打交道,似乎除了法定妻子之外,多看异性一眼都是不道德的。父亲说,就在他拿不定主意,拉不下脸,打算空手而归时,广场上突然飘荡着扩音器里传出的女高音:“便宜,甩卖,裙子衬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便宜。甩卖。这两个关键词紧紧揪住了父亲的耳朵。他忽然来了勇气,决意碰一下运气,也好向妻子交差。看着啜泣不止的母亲,父亲慌乱起来——“哎,你不要裙子的吗?十五块钱两条,多划算呀。”

母亲关于夏天和衣裙的美梦就这样被搁置起来,成为一个再无下文的悬念。就在我的母亲几乎忘了那个华而不实的梦想的时候,忽然收到一封远方来信。那封信,似受上天指派,敛藏起红通通的喜色和焦灼,历经长途颠簸,稳稳当当落在母亲的手上。新疆。阿克苏。石河子。吐鲁蕃。这些散发着遥远气息的地名包围着姨妈一家的生活。姨妈,这个亲切得像是另一个母亲的人,我在相簿里见过她。相片里的她,有时是略有羞涩的文静姑娘,有时是戴着眼镜的中学教员,有时,是温柔敦厚的母亲,怀抱着肉乎乎的表姐。和姨妈一家有关的消息,经由母亲快言快语的编织,迅速活跃在我们略显清冷的屋子里。

红格信笺晕染着醉酒的酡红,像姨妈可亲的面颊。姨妈一家即将迁回故乡,数年奔波终于落定。无人知晓,这封信预示着一扇门的敞开,一条道路的出现,它将是母亲一个人的惊喜和秘密。

要不是命运的捉弄,母亲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跟随父亲来到这座灰头土脑的县城。如今,她也要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回到城里去,享受如鱼得水的欢乐,哪怕仅仅作为临时造访的客人。

姨妈,这个肥胖的戴着一副黑框近视镜的中专教师,和她那有着二分之一维吾尔族血统的丈夫、中年园艺师,带着三个孩子,住在一栋灰色的筒子楼里。我们踩着一级级水泥台阶,很快来到五楼。母亲伸出食指,在紧闭的铁栅门上轻啄三下。门开了,竹竿似的姨夫腼腆地露出两排好看的白牙。姨妈笑着摆手,招呼我们进来。窗子半开,白色的纱帘一霎一霎地飘动。窗帘后面,城市的早晨热气腾腾地敞开着:车辆往来的街道,浓荫翠盖的绿化带,叫不上名字的树木,高大的楼房,气派的商场,聚集着猴子、孔雀、狮子、老虎的动物园……清脆的鸽哨洒落下来,像清露,也像阳光。眼前的事物,和母亲之前的描绘既一样,又不同。一切顺理成章,又不时挑战着一个儿童的想象。

每一天都像新鲜的橙汁,沁人心脾。在姨妈家团聚的日子,不管七天、九天,还是十数天,记忆中都定格为三天——上帝创世,也不过用了七天。

第一天,母亲捧着茶盏,在沙发上和姨妈天上地下。维吾尔族的花帽,喷香的烤馕,泛着特有香味的羊肉在人的肠胃里窃窃蠕动……沙发暄软,坐下去像坐在面包上。我坐下去弹起来,坐下去弹起来。才颠了两下,就被母亲凌厉的眼神给制止。带玻璃门的书橱挤在沙发的一头。司马迁、曹雪芹,也有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我不关心雪莱是哪里人,让我爱不释手的,是一本半新不旧的童话集。故事的开头像夜晚的降临,亲切得不凡——“睡神来了,他只需往孩子的眼睛里吹一丁点牛奶,孩子们就睡着了……”我看向窗外的黑暗,幻想穿白袍的睡神,提着灯笼,穿过夜色来到我们中间。沾着锈迹的《世界之窗》,“啪啦”打开一扇通往外面的窗口——死神一样冰冷的老太婆,无家可归的男孩,可口可乐的巨幅广告画。一场大风,什么东西吹落地上,滚来滚去,黑暗中反反复复在响……无穷无尽,永远看不到结尾,永远有新鲜的空气在异样地流动。我垂涎姨妈的书橱,却不得不收敛妄想——未经姨妈许可,孩子们不敢随便染指书橱,即便是我——亲爱的外甥女,如此娇贵的客人,也不例外。

新奇、新鲜,一种梦幻般的晕眩体验之外,姨妈的家,还带着日常之外的神秘。我家是用来过日子的,弥漫着油烟和煤尘的气味,而姨妈家则是做梦的巢穴——幽深而开阔的美梦,就像排满书籍的书橱,展开无形的翅膀,带给我不一样的体验。

直观地看,我家的房子建在平地上:南屋,北屋,外间,灶台。这样的叫法简单、直接,也粗糙,隐隐透着乏味。推开房门,一脚跨出去,只见太阳挂在天上,风像个顽皮的孩子扯着风筝线,满世界到处跑。

姨妈一家的生活则被轻风托举于流云之上——除了一楼,其他住家像是密集而有序的鸟窝,有的甚至高过了树顶。他们趿拉着干净的拖鞋,神仙一般,在空中轻松走动。每间屋子各有功用和讲究:主卧,次卧,客厅,厨房,厕所,井井有条,透着文明的气息(彼时的平民生活中,“洗手间”这个新生词语还在赶来的路上)。

姨父带着表姐弟住在改造的北卧——真正的叠床架屋,空间被切分出层次,床铺两个在上,两个在下。姨妈、母亲和我睡南面的主卧。中间一张大床,两个大人刚好容身。夜深了,母亲和姨妈还在叽叽咕咕,飘忽的声音不能再低,毛毛雨一般,飘飘洒洒,不断落在我的枕畔。月光白亮如水,透过纱帘,照得大床像是浮起来。我躺在沙发上。头顶书橱散逸的星光,脚底,冰箱模仿野外的群蜂炮制出阵阵嗡鸣,我在满足中踏实地睡去。

第二天。清早的阳光带着地平线上的清凉。母亲在姨妈的陪同下,赶往当地人熟知的好地方(我的母亲,她熬过了焦心的一天)。质与价兼顾,达成愉悦的平衡,这才叫好。物美价廉,真不是一个虚词。说到这里,我有些恍惚了。我们像是进入古罗马广场,螺旋般高低错落的台阶,明亮或幽暗的门市;
当季的,返季的,棉的,单的,纯绵,纤维,丝绸,性感,含蓄……哪一件都舍不得放下。随着太阳的升高,倦怠和疲惫渐渐淹没了最初的兴奋。姨妈偶尔抚一下我的头,安慰我再坚持一下。母亲顾不上我,出出入入,越战越勇。骄阳的炙烤也不能分散她的雄心。黄昏快要吞没整座城市之前,母亲和姨妈提着战利品,出现在灰蒙蒙的筒子楼下。母亲像志得意满的猎人,扛着长枪,提着猎物,得意地跨过暮色渐沉的山冈。

第二天,事实上,也许穿插着第三天,第五天,或某一次游逛途中的心血来潮。眼花缭乱的衣饰,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旋风,裹挟着沉醉的母亲,在短暂的访亲之旅中,忘却平日的烦忧。衣物和人一样,有气息,有灵魂。相契的衣物,正如隐身人海的爱人,找不找得到,除了执拗的耐心和毅力,也凭借运气的加持。而我的母亲,唯一缺乏的,是令她一见倾心的衣裙,即便旧了,破了,照样好看,柔软地贴合着她的灵魂。

在母亲浪漫而写实的服装叙事中,那件洋派的“琼瑶式”,当是点睛之笔,笔挺的双肩,撑起女性的优雅和干练。深邃的瓦蓝上,飘洒着墨色的羽毛似的叶子,像轻盈的灵魂,翻飞在浩渺的蔚蓝之上。

那阵子,蝙蝠衫炙手可热。满大街女人争相追逐之际,我的母亲却拨转马头,绕过了潮流的风口。那天早晨,她像雨后的新竹,亭亭在厂门口。几个女工大惊小怪着,打量不够,索性伸出手仔细抚弄,再三追问着,“今年的流行款吗?”母亲笃定地笑了,“当然,琼瑶式。”那阵子,琼瑶阿姨风行大江南北。别人看故事,看情节,母亲看衣装看款式,敏锐地捕捉着其间的风向。这当儿,面对这些女人的盘诘,她从脑海中凭空攫住三个字,便有了那开天辟地、独一无二的新款式。女工们被琼瑶的大名镇住了。“哦——”她们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怪不得,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哦。”

想象中的枯叶蝶,正如深秋的落叶,秋色斑驳。照片里深褐色的长身外套,简洁,素净。宽松的衣袖,宛如蝴蝶振翅——一只呼之欲出的枯叶蝶,赫然闯入眼帘。

那是一段蜿蜒的山坡。残损的砖墙就建在山坡上,两厢垂直的角度,构成默契的依赖。她负手立于砖墙之上,面朝夕阳。飘洒的衣襟斜荡开去,一个狂放不羁的谪仙人呼之欲出。夕光下的残墙别有韵味,岁月的反影依稀可辨。担心老迈的墙砖在脚下逃离,溃散,母亲要他帮忙扶护。车间主任,她的顶头上司。两人素常摩擦不断。作祟的,无非是人性里的小邪恶,小荒谬,如今想来,不由莞尔。可当时,她怒火万丈,拍案而起,愈燃愈炽的情绪像一挂通红的鞭炮,药捻儿,藏在许多微小的事由里。秋风微凉。他双手抵住砖墙,半个身体都倾靠上去。片刻,他闷声闷气来了一句:“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了吧?”这一句,泄露了天机。这个惯耍小把戏的男人坏不到哪儿去。夕光山色。一只蝴蝶,伴着黄叶款款飞远。此时,天地旷远,风声呜咽。工厂生活何其遥远,虚幻。曾经的矛盾与计较,像遍山的黄叶,扑啦啦被吹远,吹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夕阳,残墙,西风吹动的暗影,似乎暗示着什么,静默的画面,和时光一样欲言又止。一旦离开荒野,回归工厂生活,母亲和他继续着日常的磕绊,插科打诨,针锋相对。细密的年轮,一圈又一圈。轻微的划痕和擦伤,在遗忘中渐渐痊愈。许多年了,翻出照片,母亲就会说起那个下午,及膝的荒草里,他双手抵住苔痕斑驳的残墙,说着孩子气的天真话。

意味着结束和思念的“第三天”终将到来。母亲又回到第一天的样子,手捧茶碗,面对温慈如佛的姨妈。大人谈话的边缘,不时晃动我们三个孩子的身影,穿插着幼稚的尖叫。我们听上一会儿,重新冲回北卧。北卧背阴,安静,悄寂,打造出黄昏的氛围。昏暗的光线,适合暮年的回忆,也适宜童年里呼啸而来,腾空而去的想象力。

二表姐嘴巴翘翘的,像是憋了很久的话,不吐不快。她的鬼故事一个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夜晚窗下驶过的鬼马车,而是某个用死尸制作火腿的传闻……我和表弟作呕吐状的时候,“一双女人的红色高跟鞋‘笃笃’地踩响午夜的楼梯……”我和表弟跳起来,大叫着扑到一起。

北卧蒙着纱窗。窗外粗壮的枝桠,捧出满怀阴凉。一树浓绿渗过纱帘,滴在窗前的木桌上,也滴在我们的眼睛里。小我四岁的表弟,有着女孩子的长睫毛和红脸蛋。他和二表姐抢着挨我坐,表弟觉得,我这个表姐,比亲姐更亲,表姐眼里,我比亲弟弟更乖。大表姐完全是大姑娘的样子,抱着搓衣板,揉搓着泡沫里的衣物。

动身的早晨,表姐们还睡着。表弟揉着惺忪的睡眼。他趴在床沿,伸过头,我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红脸蛋。姨父护送我们母女抵达火车站,瘦高的背影随即消失在匆促的人流里。进入候车厅前,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蓝得有些不真实,像一块温柔的蓝玻璃。

那些令人心跳的翩翩衣装,像是偷偷夹带的私货,登上火车之前,灰色筒子楼是它们的秘密中转站。手捏针线的姨妈宛如慈母,看着人到中年的妹妹歪着头,偏着腰身,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宛如青春萌动的少女。

记忆中,我拉着母亲温热的手,头抵在她腰间。一声低沉的长啸过后,我们眼巴巴盯住空茫的远方,等待“库切切”的火车像一粒芝麻,黑豆,出现在望眼欲穿的地平线上。很快,雄壮有力的钢铁长虫截断我们的视线,在它短暂的喘息中,我们手脚并用,踩着列车员放下的短梯,攀着扶手,进入它的内部。透过长长的玻璃窗,我们发现了一个更加明亮的新世界。

年复一年,春风不仅仅绿遍江南。遥远的北方,永无尽头的铁轨是母亲一个人的丝绸之路。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脚边堆积着短暂而漫长的等待——仿佛总是姗姗来迟、喷着白色烟雾的绿皮火车,是确保她满载而归,顺畅往返的忠心耿耿的铁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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