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书法回归菜市场

文世琪

菜刀上贴着“对不起”，砧板上写着“立地成佛”……邱志杰书法展“民以食为天”在北京三源里菜市场展出后，仅仅几天就吸引了众多目光。

邱志杰11岁时开始学习书法，喜欢画画和古文，小学毕业前就读过很多章回体小说。那时，邱志杰报了文化馆办的书法班，老师们很喜欢这个热爱古文的学生，去哪里都带着他。

“古代有个禅僧，每天拿着毛笔在空中画梅花，一辈子没有在纸上画过一笔，没人知道他画得好还是不好。”这个流传在老师们口中的传说时刻影响着邱志杰，他反复练习书法，非常刻苦。

邱志杰读高二的时候，一位师姐问他：“你要不要考虑学美术？”邱志杰思考了三天，最终决定学美术。高考时，他以专业课和文化课双第一的成绩考入浙江美术学院（后更名为中国美术学院）。

在大学，邱志杰以装置《大玻璃——关于新生活》而成名，这件作品成为当时波普浪潮中重要的代表作品。他的另一件毕业作品《重复书写一千遍〈兰亭序〉》，成为中国行为艺术与书法传统对话的经典。他还编过杂志，做过空间，教过书，做过策展人。有人问他：“你是天才吗？”他认真地回答：“不是，我只是在别人发现我的弱点之前，就及时地把它修补了。”

邱志杰说艺术对自己而言，是一种可以同时做文学、政治、戏剧、考古的学科，“艺术可以同时让我干别的事情，它能满足我的贪心。”有人问他是否对艺术有狂热的喜爱？他平静地回答：“我对艺术有理性的喜欢，会给这个领域带来一些东西，带来变革。”

2020年7月的一天，策展人张维娜找到邱志杰，想和他合作办一场书法展。邱志杰当即答应，当天就将所思所想形成文本传给了张维娜。“书法是一种社会工具，用来宣传告知、教育、警示、抗议、招揽生意……书法是爆裂的。”看了邱志杰的书法展构想，张维娜非常兴奋，她感觉邱志杰一定会制造出有趣的事情。

后来，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展览一直搁置。直至2021年4月，接到北京三源里菜市场可以办活动的通知，张维娜立刻拉着邱志杰去看场地。“菜市场是一个书法的绝妙发生地！”邱志杰异常兴奋，拍了很多照片。

第二天，张维娜和邱志杰带着大队人马到菜市场进行测量、拍照、收集素材。实际上，这次展览的筹备时间只有十天。在这十天里，邱志杰写了大大小小近千幅字，经常忘记吃饭和睡觉，但非常开心，他形容自己的每一次展览都是“飞夺泸定桥”。

和传统的展览不同，邱志杰将此次展览命名为“市集书写”。他将菜市场里大大小小的印刷体换成自己的书写，从门口的宣传标语、管理规定到商铺门面的大字；
从菜刀砧板到商家的围裙；
从菜谱到大大小小写满五谷杂粮的小标签……这次书写几乎覆盖了菜市场的每个角落。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上天生人，在他嘴里安放一条舌，舌上还有无数的味蕾，教人焉得不馋？馋，基于生理的要求；
也可以发展成为近于艺术的趣味。”有趣的是，在菜市场中央的钢梁上悬挂着很多作品，写的是苏东破的《猪肉颂》、梁实秋的《馋非罪》，还写有一些俏皮的流行话。

更有意思的是，在菜刀上写“对不起”，在砧板上写“立地成佛”，在海鲜摊写“我是姜太公的猎场”……阳春白雪与菜场摊贩，诗词歌赋与人间烟火，邱志杰让各种意想不到的排列组合在同一空间里碰撞并和谐共处，天真烂漫，相得益彰。

为什么要写这些吃吃喝喝的内容，而不是风花雪月的古诗词？邱志杰解释：“这是对菜市场引车卖浆者流的致敬。”

关于菜市场的记忆，邱志杰印象最深的是17岁拜师学艺时经过厦门第八菜市场时看到的场景。那是一个充满血腥的原生态菜市场，熙熙攘攘，海边送来的鱼在这里现杀，农民挑着一担菜来卖，菜还带着泥土。

究竟为什么要去菜市场办展览？邱志杰说：“这里血腥而刺激，热烈而旺盛，同时文雅而美丽。在这里，食物链完整呈现，而办书法展览则提醒我们都是狩猎采集者的后代，学会栽培和畜牧不过一万年，学会写字也不过几千年。然而写字是生命秘密的聚集，去菜市场写字，尤其如此。”令邱志杰没有想到的是，展览很快如爆裂般在社交网络传播，很多带着“长枪短炮”的专业“观众”进场，只拍照不买菜。

展览期间，邱志杰只要出现在菜市场，就会被热情的商户包围，接下很多要求赠字的“订单”，以至于他不敢在菜市场买东西，“明明看到有的东西挺想买的，但我不敢买，一说要买，他们就会说送给我。”商户的热情让他倍感幸福。

网络名人东东枪写道：“去了趟三源里菜市场，东西没买多少，但一进去就被这些手写标牌给震撼了。不只是好看的问题，关键是这个工作量实在不小啊，出来后才发现外面的海报上写的是邱志杰老师的书法展，太有意思了。”作家张大春说：“书法家都应该走上街头，拯救招牌。”

邱志杰说：“以前书法家是通过书法干别的事，比如，写一个公文向组织汇报，怀念兄弟了写一封信，或者是用来记账，以及老中医写药方……常常是在这种半使用的状态下无意做的。”在邱志杰看来，书法的基本职能是通讯、告知、交流，因此书法得离开艺术，回到日常生活场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