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紫砂陶艺中的寓意及美学——作品“步步高升”之创作要点*

王家新

(江苏省宜兴紫砂工艺厂 江苏 宜兴 214200)

中国文化充满了含蓄之美,这一点从古人赞美某一样事物所采用的文字和语言中便可见一斑。而现代人同样可以从古人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中感受那种含蓄中散发的大雅之气,在描述中仿佛包裹着一层朦胧,就如同国画中写意的留白,在绝美的构图中凸显出精炼之美,而真正美的韵味则在于笔墨之外,那尚未勾勒的部分将最美好的那部分沉淀进每个人的想象空间,让人不由自主地品读其中寓意,进而为这种美深深地感动,这是中国艺术最为精妙的部分。

古典文化中将含蓄的表达发展到极致,以至于物极必反,很多古人喜欢的东西都不直接去表达,反而是云里雾里地让人三分理解七分想象,这就避免不了让外人过度地解读,原本美好的事物也无法变得纯粹,这一点深为现代人所不喜,然而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用之于工艺创作,却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妙处。作品“步步高升”(见图1)便是通过造型意蕴的转化来彰显自身所要表达的主题,通过所包含的寓意来勾勒趣味,进而获得意趣相得以彰的美学效果。

图1 “步步高升”

紫砂陶艺从狭义的角度来看,即是用紫砂来反映文化本质属性的总和。紫砂所呈现的美是从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出发所创造出来的,其中包含了人的审美意识、美感经验以及内容的塑造。

美是人类所公认的一种概念,美学却是一个来自于西方的人文科学,美学的诞生源于西方哲学以及文艺理论,德国哲学家鲍姆加登于1750 年第一次提出“Aesthetic感性学”翻译成中文就是人的感知、感觉。所以说哲学是美学的基础,而东方文化所深具的含蓄,喜欢通过寓意来传达信息情感的方式与之十分地相似;西方文化也经常使用寓言故事来阐述问题的根本,但很少像中国人一样,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进行类似的体现,尤其是在艺术创作中,这种含蓄的寓意表达衍生到了极致。倘若没有一定的文化修养,甚至无法理解其中所包含的内容。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中国文化中对于“经典”的崇拜。

作品“步步高升”中寓意与美的塑造主要从造型、装饰以及两者结合后给人的感受来产生。这把壶的造型是较为经典的硬提梁形制,紫砂硬提梁指的是紫砂壶的提梁也完全由紫砂泥来进行制作。相对于软提梁,硬提梁需要一体成形,与紫砂壶一样过火烧制,所以其成形难度较软提梁要高,烧制时要考虑到提梁自身质量与茶壶质量之间承载力的关系,提梁与壶身的镶接部分要具有足够的应力,从而能支撑起装满茶水的整个壶体。在这件作品中,提梁的造型为扁方穹顶,似圆实方的曲线使提梁看起来凝实坚厚,给人以稳重的感觉。在提梁之下是一枚嵌入式的壶盖,盖呈球面,曲线凸出,在壶盖的顶点处塑壶钮,钮为瑞兽,如意祥云裹身,额顶有角,身有翅,正是貔貅之相。在传统吉祥文化中,貔貅包含了种种寓意,其中也寓意着步步高升,世人常将昂扬上首的貔貅装饰作为礼物送给上司或商人,预祝其事业和工作顺顺利利和稳步提高。这一点在具体形象的塑造上与“招财”、“转运”等的貔貅略有差别,用紫砂来对其进行塑造,就要考虑到其在茶壶整体造型中发挥的功用,其次就是整个貔貅的形态要正,要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稳住茶壶整体的气质表现。

从美术设计的角度来考虑,壶钮的塑造和美化是紫砂作品辨识度最高的部分,一来壶钮通常居于茶壶正中,在提梁壶中则同时处于水平之中和上下之中,是提梁壶中心原点,在此处一分塑造即发挥出两分功用,同时亦保持了紫砂壶简洁不拖沓的特性。眼前这把壶中即是这样,壶盖之上光滑圆润,除了壶钮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部分,前后的提梁同时用暗接法平滑线条,扁而顺畅,壶盖嵌壶口,口和盖之间融合紧密,壶肩干脆利落的直接转折,一个平滑的壶面呈现在世人眼前,广阔的壶面正适宜用陶刻来进行装饰,山水泽被,布划行空,旷达的画面让心情融入,无形中拓宽了视野,包容着壶韵,将紫砂壶传统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作品“步步高升”的寓意是貔貅壶钮以及核心的美好期望,那么茶壶整体就也要围绕着这一主题来加以展开,一方面是造型,而另一方面是装饰。两者都要以含蓄为要,并不需要直白的来表现作品“步步高升”的主题。在造型方面继承了紫砂壶一贯的简洁、顺畅、古朴雅致的特点,除了壶钮采用了镂、雕、捏、刻等复杂的技法外,其余部位依旧是采用传统泥条泥片的处理方式,线面明快,结构分明,开阔的壶面更是为后续装饰提供了良好的平台,在壶面之下对于壶底部的塑造则是点睛之笔,以层层圈线来进行底部的线条装饰,使整个壶底仿佛层叠堆砌的波浪,通过曲线的波浪的处理,仿佛正汹涌向上,提供了一个不断向上涌动的视觉张力,对应了全器向上抬升的主轴。

这把壶另一大呼应主题的就是装饰,陶刻作为紫砂上最常用的装饰手段之一,对于一些主题明晰,刻画面积开阔的作品有非常良好的辅助作用。常见的山水陶刻在过去常常用来抒发世人胸中之志,空远的山水风光寓意志向的远大,所以类似的感怀常常被形容为“青云之志”,其对于力争上游,不断抬升的期望形成了一种间接含蓄的表达方法,借用美丽的山水陶刻,从侧面烘托作品“步步高升”的核心思想。同时单纯从视觉装饰的角度出发,这把壶上的陶刻亦充分考虑了壶面的构图分布,水天之间,山色高缈,苍松有劲,水天无边,画面不觉繁冗,景物错落有致,这样的装饰搭配上一波波汹涌而上的造型,直接烘托出想要力争上游的情感,并最终汇聚到中心处的壶钮,抬首昂扬且存天地之间。

中国的传统文化寓意中带有美学的成分,其中的美感经验本身就是文化的一部分。作品“步步高升”在创作过程中,寓意和美都需要进行衍生的创造,而非呆板的照本宣科,外在造型的塑造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加以调整,并结合装饰形成一种合力。中国传统文化本身就拥有蓬勃的艺术生命力,从中加以衍生变化就很容易创造出新的具有美学吸引力的部分。美学可以指导文化的走向,但文化本身左右不了美学。紫砂陶艺背靠中国传统文化,可以通过结合美学中的先进思想加以调和、分配、重组,让传统文化寓意变得更有魅力,更富于趣味性,同时依然保留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向往美好,推崇吉祥寓意,彰显生活中真善美的部分

综上所述,在中国历史文化流传下众多的经典,其中能够数得出的寓意、故事浩瀚如同星海,这本身便是紫砂陶艺创作的宝库,当代紫砂陶艺之所以能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新作品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地涌现,这与永不枯竭的文创宝库有着密切的关系。在学习和理解古老的文化经典的同时,现代的美学思想、美术逻辑亦同时影响着当代紫砂陶艺的发展,两者既交相辉映又相互融合,紫砂古朴的本色便在这种发展和竞争中逐渐脱颖而出。可以想象未来随着对中国传统寓意文化和当代美学的更深入研究,将会诞生出更多意趣相得的紫砂陶艺作品,在紫砂文化本身不断发展的同时,亦将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在世界舞台上展露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