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学视角下《夜色温柔》对话翻译的人物形象构建

义子楚，谭福民

(湖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夜色温柔》是菲茨杰拉德继《了不起的盖茨比》之后创作的一本长篇小说，以一个出身寒微但才华出众的青年迪克·戴弗与妻子尼克尔·华伦和当红女影星玛丽·霍伊特之间的三角恋爱关系，以及围绕这种关系所产生的各种复杂矛盾冲突为主线，叙述了主人公对富有梦幻色彩的理想的追求以及最终如何失败、变得颓废消沉的故事[1]195。《夜色温柔》将菲茨杰拉德自己的实际生活、切身体会以及对一战后“迷惘的一代人”的深刻理解融入作品中，描绘了年轻一代对“爵士乐时代”社会背景下“美国梦”的幻灭所表现出的彷徨、失落，批判这个混乱无序、冷淡无情、上层阶级主宰的物质社会[1]34。

接受美学又称接受理论，作为一种研究文学接受与影响的新方法，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的欧美，其创始人汉斯·罗伯特·姚斯的《文学史作为文学科学的挑战》是接受美学成为独立学派的宣言[2]。接受美学最大的突破点在于颠覆传统的文学研究格局，不再以作者和作品为中心，而是强调读者的中心地位，译者成为原文和目的语读者的桥梁，最终达到帮助读者理解的目的。目前国内外对接受美学翻译理论的研究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集中在译者、读者和作者之间的主体性翻译接受研究上，一部分主要探讨文学翻译的接受研究[3]。读者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通过作品人物形象特点来理解文学作品，而菲茨杰拉德的作品尤其钟爱以对话的方式来表现人物心理。为使读者尽可能沉浸于人物之间的对话，译者在翻译对话的过程中应尽量“透明”，让读者站在不同角度赏析译文所呈现的原文内容，从而诠释译文的真正美。在接受美学视角下，对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对话翻译，更需要译者从多维度去理解原文所表达的意义和所蕴含的感情，填补“视域差”，预测读者的接受能力，通过原文意义阐释进行再创造，以满足读者期待视野。

接受美学认为原文本的字义并不能完全传递作者意图，中间隐藏着很多阅读空白，造成读者和原文的“视域差”，需要读者自行进行想象阐释，而译者通过翻译来填补视域差，以使读者的期待视野和原文的文本视域逐渐融合[4]。菲茨杰拉德通过描写尼科尔的疯癫状态讽刺上流社会，语句中常有隐含信息。贾译本采用补译的翻译策略将这些信息清晰传达给读者，以减少读者的阅读障碍，使文章对话通顺。

例1：“That was a mistake…afterbeggingme to come and see her, she gave mea good snubbing.She looked at me as if I were rotted.” Excited, she dida little laugh,as with two fingers high in scales.“Let people come to you.”[5]128

译文：“那可真是个错误……她要求我来见她，结果却对我嗤了嗤鼻子。她望着我的那副模样，仿佛我已经腐朽了似的。”她激动得笑了两声，声音高得仿佛在琴键上错弹了两度，“让人们来找你吧！”[6]81

长期患病让尼科尔形成了从被害者视角来看待问题的习惯，一旦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或者受到刺激，她往往会丧失理性。这段对话通过尼科尔的神态描写来体现她的疯癫。“excited”“a little laugh”写出了她怒极而笑的丑态，译者将“a little”量化为“两声”，与后句“错弹了两度”恰好对应。“two fingers high in scale”本义为两指之间的音高，如果直译，读者无法理解突然出现的音高和笑声之间的关系，造成阅读障碍。译者处理为“在琴键上错弹了两度”，不仅形象化了尼科尔的笑声——如钢琴的高音键一样尖锐，声音超出常见分贝，也暗示了尼科尔失去自我控制，偏离了正轨。译者通过补译显化文本信息来弥补读者与原文本的视域差。

例2：“It’s you!” she cried, “—it’s you come to intrude on the only privacy I have in the world—with your spread with red blood on it.I’ll wear it for you—I’m not ashamed, though it wassuch a pity.On All Fools’ Day, we had a pretty on the Zurichsee, andall the fools were there, and I wanted to come dressed in a spread but they wouldn’t let me—”[5]176

译文：“你！”她哭喊道，“……是你闯进了我在世界上唯一能保留自己隐私的地方——而且还是带着沾有鲜血的床单闯进来的。我要把它披在身上让你看——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尽管是这么可怜。愚人节的时候，我们给苏黎世人开过晚会，所有的傻瓜都去了，我当时想披上一张床单，可是人家不允许……”[6]112

该片段的背景是一位黑人死在了迪克和罗斯玛丽幽会的房间里，迪克将尚未处理的沾有黑人鲜血的床单拿进了尼科尔的房间里。精神病人的思维很敏感，而尼科尔本身是因为被父亲强奸导致的精神疾病，这一块血迹让她想到了她失身的那个夜晚。这段对话是她对迪克的控诉，尼科尔精神病发作时的疯癫与惊恐是本段对话的特点。疯癫作为一种疾病，不只意味着病理上的折磨与痛苦，更象征着精神、文化上的缺席、沉默和抗拒[7]。这里将原文意义的空白进行了合理的补充，译者将“it”补译为“带着沾有鲜血的床单”，使原文和译文在意义上保持一致，并用一个“闯”将尼科尔无助绝望的心情表达出来。“pity”译为“可怜”，是尼科尔对自己遭遇的心境，她将所有人视为不理解她的“傻瓜”。作者在此处的翻译将一位疯癫女子最突出的特征一一表达了出来，同时又考虑到读者的接受度，将原文中隐含的信息传达出来，更进一步促进读者对原文的理解。

接受美学强调读者主体地位，作为文本和读者的中间者，译者应在理解原著的基础上通过采取一定的策略来处理文化差异，以实现更好的视域融合[8]，在此过程中译者需要具有读者意识，预测目标读者的接受能力，采用适当的翻译方法，为读者发挥主动性提供空间。贾译本在构造麦克基斯科的愚蠢形象时，多采用归化策略，使用俗语和生活化词语来贴近汉语读者的阅读视域。

例3：“I’m leaving everything in an awful mess,” he called.“I don’t know how Violet will get back to America.I don’t carry anyinsurance.I nevergot around to it.”[5]74

“I never finish my novel.That’s what makes me so sore… I should have tried to beat him up, butit’s donenow.I’ve let myself be drawn into something that I had no right to be.”[5]74

译文:“我的东西是一团糟，”他大声说，“我不知道瓦奥莱特怎么回美国。我没有办理人寿保险，老没功夫办。”[6]43

“我的小说再也写不完了，我就是为这个难过……我本该揍他一顿就算了，可是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我让自己给扯进本来没有权利做的事里去了。”[6]43

麦克基斯科在和巴班正式决斗的前一天晚上，精神彻底崩溃了，这段对话是他正向罗斯玛丽哭诉他的不幸。麦克基斯科是一位作家，应具有一定的文字功底，说话得体文雅，但译者此处的翻译更像是反向为之，“一团糟、老没功夫办”这些口语化表达，更像出自一个粗鄙的莽夫之口。作者采取归化策略，将insurance翻译为人寿保险，还使用了“生米煮成熟饭”这种耳熟能详的歇后语。这一方面为麦克基斯科的抱怨增添了更多的生活气息，更贴近读者生活；
另一方面符合麦克基斯科徒有虚名的作家的身份，传达出原作者想表达的讽刺含义。没有主见是懦弱的第一体现，作品常用反复语句来体现，具有此类特征的人往往眼界低、知识储备少，因此话语也会更偏生活化，译者抓住了此特点进行翻译。

例4：“Of course even now I can just leave or sit back and laugh at a whole thing—but I don’t think Violet wouldever respectme again.”[5]74

“No—you don’t know Violet.She’s very hard when she gets an advantage over you…We bothplayed around on the side a little, nothing serious but drifting apart—she called me a coward out there tonight.”[5]74-75

译文：“当然，就是现在我也可以退出，或者坐下来把这事儿当作开个玩笑算了——可我觉得要是这么做的话，瓦奥莱特就会小瞧我的。”[6]44

“不——你不了解瓦奥莱特，要是让她占了上风，她可凶着哪！……后来你知道怎么着，我俩有点面和心不和了，倒没什么大矛盾，可就是慢慢疏远了——今天夜里她在那儿骂我是个懦夫。”[6]44

在与巴班决斗之前，麦克基斯科不愿面对第二天的对决，想将“这事儿”当个玩笑。译者补充条件状语“要是这么做的话”，令译文更通顺，加深了读者的阅读理解。原文使用“ever”的陈述句来强化人物态度，但译者将“respect”(尊重)改译为“小瞧”，褒义转化为贬义，使含否定意义的陈述句直接转化为无否定意义的肯定句，暗示麦克基斯科的自恃自大。第二段对话译者同样用口语化词汇来体现麦克基斯科胸无点墨，含有讥讽的意味。“She’s very hard when she gets an advantage over you”平铺直叙，而译者翻译为感叹句来强调语气，从读者的角度看，是麦克基斯科害怕夫人的责骂，他懦弱无能，全然没有男性气质。“play around on the side”原意是在一旁玩耍，译者也同样采取了归化策略，用口语“面和心不和”来表达。采取归化策略的优点是能营造出一种原作者直接与读者对话的氛围，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译文，增强译文的可读性。

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翻译的跨文化语际转换为译者风格的介入提供了空间，译者在转换原文时会融入自己的风格。在此译本中，译者根据自己对原文的理解进行翻译，令译文更符合受众的审美情趣。在塑造迪克前期的绅士特点时，译者通过巧妙地转换形容词褒贬性质并增加适当的语气词来丰富人物形象。

例5：“I think it’sill advised,” she said, “I am not sure I truly understand your motives.”

“Don’t be unpleasant…that doesn’t give you the right to be unpleasant.” It irrigated Dick that he knew so much that he could not tell her.“Nicole’s rich, butthat doesn’t make me an adventurer.”

“That’s just it,’ complained Baby stubbornly, “Nicole is rich.”

“You seehow silly this is? I’d rather talk to some man in your family…”[5]246

译文: “我看这是个馊主意，”她说道，“我没有真正弄懂你的意图。”

“别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你犯不着为此觉得不愉快。”迪克感到恼火，因为他知道那么多情况，却不能对她讲，“不错，尼科尔富有，我可不是为这个来投机的。”

“正是这样，”贝贝顽固地一口咬定，“尼科尔富有。”[6]159

“你看出这有多无聊了吧？我想与你家的一个男人谈谈……”[6]159-160

生活在上层阶级的贝贝对待所有事物都是物质的看法，她认为迪克的真心不过是骗取天真的尼科尔的幌子，在此处翻译用“馊主意”表达人物的不屑与轻蔑。结婚不久的迪克还未完全被资本洗脑，他认为尼科尔是个资本主义上流社会的受害者，他同情、可怜她，认为她只是受到了浅薄无情的上层阶级影响，宁愿荒废自己的医学事业来照顾她[9]，所以此时的迪克面对贝贝言语上的轻视，一直维持着他礼貌君子的形象，不屑与低俗的沃伦家族同流合污。“silly”意为“愚蠢的”，含有强烈的贬义，而译者翻译为“无聊的”，转换为中性词，削弱了情感色彩，更符合迪克自视清高的特点。“我可不是为这个来投机的”，译者将名词adventurer转为动词，增加一个“可”字，增强了语言的气势，把感情抒发得淋漓尽致，透露出主人公的不耐烦。这段译文将一个抵抗金钱诱惑，时刻保持绅士风度的主人公形象传达给了读者。

接受美学理论强调读者的中心地位，从接受美学视角出发，译者在进行翻译创作时，应充分融入读者的思想感受，表达原文的真情实感，令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丰满。译者通过对菲茨杰拉德作品《夜色温柔》中人物对话进行精心翻译，所构建出的人物形象让读者具有强烈的代入感，从而使读者能够更加细腻地感受小说中人物的情感和心理变化，为读者勾勒出迪克、尼科尔、麦克基斯科的立体人物形象。贾译本《夜色温柔》对话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在词汇层面，尽量使用口语化、形象化的词汇，根据不同的人物性格特点对原文词汇采用不同方式的翻译，从而凸显出更合场景的语言特征，更能体现读者意识，使读者能够对小说中的人物有更加细致的情感体会和生动的人物形象解读；
在句子层面，尽量与原文结构保持一致，逻辑清晰，简洁明了，且能恰当地运用原文修辞，使得译文生动形象，提高了译文的审美价值；
在文化层面，采取归化、异化策略进行翻译，既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原文本韵味，使其更好地贴近读者生活，又使读者根据自己的文化知识，最大限度地了解原文文化内涵，满足了读者的“期待视野”，填补了“阅读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