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火楼』古今安防之意义

赵悦文/文图

“望火楼”在建筑史学中，最早记录在北宋李诫的《营造法式》上。《营造法式》始编于北宋熙宁间（1068-1077年），元祐六年（1091年）成书。绍圣四年（1097年）李诫奉敕重修，元符三年（1100年）修订完毕，并经御览，于崇宁二年（1103年）付梓。现代中国建筑史学者梁思成与林徽因伉俪就是依据营造学社创始人朱启钤先生在南京图书馆看到的丁氏钞本《营造法式》，开始对中国北方的古建筑做田野调查，取得了瞩目的成就。

对于《营造法式》的评价，元代马端临的《文献通考》记载：“……皇朝李诫撰。熙宁中，敕将作监编修营造法式。诫以为未备，乃考究经史，并询讨匠氏，以成此书，颁于列郡。世谓喻皓《木经》极为精详，此书殆过之。陈氏曰：熙宁初始诏修订，至元祐六年书成。绍圣四年命诫重修，元符三年上，崇宁二年颁印。前二卷为总释，其后曰制度、曰功限、曰料例、曰图样，而壕寨石作，大小木雕镞锯作，泥瓦，彩画刷饰，又各分类，匠事备矣。”

《营造法式》对“望火楼”建造作了详尽的说明：“望火楼，一坐四柱，各高三十尺，基高十尺，上方五尺，下方一丈一尺。造作功，柱四条，共一十六功。榥三十六条，共二功八分八厘。梯脚两条，共六分功。平栿两条，共二分功。蜀柱，二枚，抟风版，二片，右各六厘功。抟三条，共三分功。角柱，四条，厦瓦版，二十片，右各八分功。护缝二十二条，共二分二厘功。压脊，一条，一分二厘功。坐版，六片，共三分六厘功。右以上穿凿安卓，共四功四分八厘。”

毋庸置疑，“望火楼”的存在一定是早于北宋李诫《营造法式》的成书，据记载李诫《营造法式》虽超过喻皓《木经》，但定借鉴了《木经》而编成。《木经》已遗失。现知作者喻皓，吴越人，《十国春秋》卷第八十八条记：“喻皓，有巧思。武肃王常于杭州梵天寺建七级木塔，方登数层，而塔动不止。匠师密访于皓，皓曰：‘此易耳，但逐级布板讫，傅以实钉，则塔定不摇矣。’国人服其精练。”喻皓主要活动于北宋初，为都料匠（掌管设计、施工的木工）。欧阳修《归田录》曾称赞他为“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有简略记载。与喻皓相关联的北宋时就非常有名的建筑项目是唐代遗留大相国寺北宋时期的修复工程及北宋开宝寺塔的建设，《后山谈丛》记载：“东都相国寺楼门，唐人所造。国初木工喻皓曰：‘他皆可能，惟不解卷檐耳。’每至其下，仰而观焉。立极则坐，坐极则卧，求其理而不得。门内两井亭，近代木工亦不解也。寺有十绝，此其二也。”《宋稗类钞》记载：“开宝寺塔，在京师诸塔最高，都料匠喻皓所造也。塔初成，望之不正，而势倾西北。人怪而问之。皓曰：‘京师地平无山，而多西北风，吹之不百年，当正也。’其用心之精如此。”更有意思的是《玉壶清话》卷二记载：“郭忠恕画殿阁重复之状，梓人较之，毫厘无差。太宗闻其名，诏授监丞。将建开宝寺塔，浙匠喻皓料一十三层，郭以所造小样末底一级折而计之，至上层余一尺五寸，刹收不得。谓皓曰：‘宜审之。’皓因数夕不寐，以尺较之，果如其言。黎明，叩其门，长跪以谢。”可见郭忠恕对建筑尺度的把握要高于喻皓，这也成为艺术史中的一段佳话。

“望火楼”是一个功能性建筑，较寺庙的佛塔简易得多，可推测“望火楼”在北宋李诫的《营造法式》之前，至少五代就已经有实物了。实际我们还可以上溯，比李诫的《营造法式》绘制“望火楼”建设图样更早，近似“望火楼”的图像还出现在汉代画像砖及汉墓壁画中。这样的建筑物在汉代能起到“望火楼”功能，“望火楼”的历史传承关系也定是如此的。

“望火楼”的实用功能体现在北宋末期、南宋初期两本笔记史料中，一本就是大名鼎鼎的《东京梦华录》，另一本是不甚有名的《枫窗小牍》。

《东京梦华录》被视为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图》，因为非常翔实地记载了北宋末期，崇宁二年（1103年）至靖康二年（1127年），作者孟元老所亲身经历：上至宫廷贵族，下至市井的各个社会层面生活习俗。中外大多数学者把《东京梦华录》用作研究《清明上河图》的文字辅助工具，实际上是降低了它的研究价值。《东京梦华录》是真实、生动、可靠的研究东京开封府的重要文字资料。

《枫窗小牍》是经历北宋灭亡到南宋初期的袁褧撰写的笔记，时间上起崇宁，下到南宋嘉泰年间。作者随忆记录数十事，其中在卷下一条记录如下：“余始寓京邸，于绍兴二年五月大火，仅挈母妻出避湖上。此时被毁者一万三千余家。及家山中，六年十二月，京师复火，更一万余家。人皆以为中兴之始，改元建炎致此。然周显德五年夏四月辛酉，城南火作，延于内城，忠懿王避居都城驿，诘旦且焚镇国仓，王泣祷而灭，计一万九千余家。但临安扑救，视汴都为疏，东京每坊三百步有军巡铺，又于高处有望火楼，上有人探望，下屯军百人，及水桶、洒帚、钩锯、斧杈、梯索之类，每遇生发，扑救须臾便灭。”

作者袁褧亲身经历了两次南宋临安大火，深感“临安扑救，视汴都为疏”，回忆记述体现了北宋东京开封府防火设施及体系的严密，也体现了“望火楼”在实际防火时的作用。

此段文字同时印证了《东京梦华录》卷三“防火”条的记述：“每坊巷三百步许，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夜间巡警，收领公事。又于高处砖砌望火楼，楼上有人卓望，下有官屋数间，屯驻军兵百余人，及有救火家事，谓如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之类。每遇有遗火去处，则有马军奔报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各领军级扑灭，不劳百姓。”

两本笔记相关内容吻合，都提到了“望火楼”，这些文字体现了“望火楼”在北宋消防体系中的作用。（《清明上河图》通常被学者认为是描绘繁华的东京开封府的城市面貌的，但没有任何“坊巷”及“望火楼”的体现，这值得研究《清明上河图》的学者们细心研究并给出较合理的答案。）

我们可以通过历史上相关图像及文字信息，总结出“望火楼”的一些特征，第一是建设在城市里坊边缘，木质，一坐四柱，各高三十尺，基高十尺。（故宫博物院专家在讲座中，提出《清明上河图》卷前端郊区景象中一个亭子是“望火楼”改建的。）第二是下有军巡铺及官屋数间屯兵数百人。这是东京开封府的设置。史料记载，北宋至南宋都城大的火灾时有发生，执政首脑只会加强防范，并不会把相应设施改作他用。“望火楼”在明清的史料中也有出现。这里就不再列举。总之“望火楼”在中国古代消防历史上具有独特的历史意义与作用。

当下，我们防火遇见了新的问题。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大都市人口居住密度，建筑高度已经远远超过北宋时期。“望火楼”预防观察在火灾前期的理念并不落后，并且有继续保留的意义，城市高层自身防火及观测周边区域的火情都是值得我们研究解决的问题。当然我们不必恢复里坊及望火楼的古代形态，但网格监控及高视角监控一定可以预先科学布局。

2009年北京央视大楼及最近湖南长沙的电信大楼火灾无不提醒我们，高层大楼的防火已成为新时代安防重点问题，与古代高视角控制城市平面防火不同，城市垂直空间的防火问题，已是三维立体空间的问题。而问题的答案就是问题本身，就是怎样利用城市高层建筑成为新时代的“望火楼”，而不是“着火楼”。我个人建议国家应急管理部门会同建设部门，共同拿出高层建筑规划及建设材料与建设规范标准，城市平面高层建筑布局不要过于集中，以防区域高层引燃。另外垂直方向的火灾防控方法应该提到研究与解决的日程上来，除了从地面向上的高臂水枪，例如大楼自身自动化消防体系、外部灭火弹使用，以及高空直升机灭火等一切有效的灭火方法都应该考虑使用。

除了防火，重点城市受到战争威胁也要考虑防范。俄乌战争提醒我们，战争实际上离我们并不遥远，城市高层一定是城市争夺战中必争之地。同时应该清醒地意识到中国重要大城市高层建筑的信息早已经被敌对国家掌握，包括地理坐标、内部结构、最佳进攻控制点等等。

宋朝的历史为我们提供了极好的历史验证，对灾难预见应该越充分越好。“望火楼”的意义不仅是文字史料及遗存的图像、建筑古籍中的施工标准，“望火楼”实际是中华民族“防患于未然”的理念在北宋的又一次彰显。如今我们应该从思想上认识到这一层面，中华民族才可以安稳地立于世界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