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章》对《奥德赛》叙述风格的戏仿

来源:优秀文章 发布时间:2023-01-20 点击:

郭英杰

(陕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戏仿(parody)一词的传统释义,在诸如《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2013)等工具书中,总是与“滑稽性模仿作品(文章、音乐作品或表演的滑稽仿作等)”以及“拙劣的模仿,荒诞不经的事”联系在一起[1]。在(后)现代语境下,学者们赋予它新意,使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法国学者热奈特(Gérard Genette)在《隐迹稿本》(1982)中,从词源学角度求索,考证parody一词源自希腊语parodia;
认为该词中“para是指‘沿着’‘在旁边’”,“odè是指吟唱”,整个词连同parodein(也是parodia的出处)意指“在一旁吟唱,所以走调地唱,或者是用另一种声音唱,反着唱——对位唱,或是用另一种调子唱:变调,或者是把一段旋律易位。”[2]加拿大学者琳达·哈琴(Linda Hutcheon)在《戏仿理论》(1985)中通过分析小说、音乐、电影、建筑等20世纪可见可感的各种艺术形式,指出戏仿不应该被局限在过去带有偏见的话语或者狭义的阐释层面,而是需要超越传统的窠臼,在实用主义的后现代语境中被重新定义和审视,使其具有开放性和多元性[3]。英国学者玛格丽特·A.罗斯(Margaret A.Rose)在《戏仿:古代、现代与后现代》(1993)一书中,历史性地考察并分析了古代戏仿、现代戏仿和后现代戏仿发展与演化的过程,除了梳理传统意义层面定义戏仿的方法、区分戏仿及相关形式、回顾和总结现当代戏仿理论及应用,还对戏仿的未来进行预测,指出文本戏仿与文本互文一样,“不仅是一种特殊技巧,而且是作品‘总体的’(general)模式”[4]。

文学中的戏仿作品比比皆是,如菲利普斯(John Phillips)的《耀眼的先令》(TheSplendidShilling,1705)是对弥尔顿(John Milton)的《失乐园》(ParadiseLost,1667)史诗风格的戏仿;
菲尔丁(Henry Fielding)的《约瑟夫·安德鲁斯》(JosephAndrews,1742)是对理查德逊(Samuel Richardson)的小说《帕美拉》(Pamela,1740-1741)的戏仿;
奥斯丁(Jane Austen)的《诺桑觉寺》(NorthangerAbbey,1818)是对神秘的哥特小说类型的戏仿;
拜厄特(A.S.Byatt)通过小说《占有》(Possession,1990)对包括维多利亚时期诗歌、散文、学术评论等进行戏仿,等等。此外,还有作家借助戏仿手法模拟史诗或进行仿英雄体诗的书写,以借古喻今或借古讽今。蒲伯(Alexander Pope)的《卷发遇劫记》(TheRapeoftheRock,1714)、格雷(Thomas Gray)的《致爱猫之死》(“Ode on the Death of a Favorite Cat”,1948)等都属于此类作品[5]。就美国现代派诗人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1885-1972)的史诗代表作《诗章》(TheCantos,1915-1969)而言,戏仿艺术手法的运用亦显而易见。尤其是进行文本细读时,读者会发现庞德在《诗章》创作的不同历史时期以及在其史诗的各个重要组成部分,似乎都有对《奥德赛》(ΟΔΥΣΣΕΙΑ,Odyssey)叙述风格的戏仿。

尽管读者公认庞德是一位创新型诗人,但是他在创作方法方面确实曾经认真地致敬传统、虔诚地学习传统,并尝试走一条把传统与现代进行折中的中庸主义路线,并且“一以贯之”[6]。尤其是在书写《诗章》的过程中,他既没有按照西方古典和中世纪欧洲的传统诗体写作,也没有随波逐流追求极端的新式现代主义文学样式。纵观其创作历程,庞德在诗歌试验和改革方面,理性与感性交织,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7]。在《阅读ABC》(ABCofReading,1934/1960)一书中,庞德就曾公开声称:他“对荷马史诗的兴趣从未稍减”[8],暗示他并不排斥传统对自己诗歌创作的影响以及在开启心智方面对个人思想产生的潜移默化的作用。他还义正辞严地与同时代学者辩论,认为没有“哪位希腊剧作家能够与荷马比肩”[9]。在阅读荷马以及其他经典作品的过程中,庞德甚至惊喜地发现:“一部史诗就是一首包含历史的诗”(An epic is a poem including history)[10]。

相对于荷马的《伊利亚特》(Iliad),庞德似乎更钟情于《奥德赛》:作为“希腊圣经”荷马史诗的重要组成部分,《奥德赛》影射了古希腊从氏族社会过渡到奴隶制社会的各种风土人情和精神面貌,不仅是古希腊英雄时代(Heroic Age)的一个重要缩影,而且是西方艺术殿堂(palace of Occidental art)里公认的、富有不屈不挠斗争精神的旷世佳作[11]。正是由于《奥德赛》拥有恢弘壮阔的叙事结构、庄重典雅的文体形式、人神共舞的狂欢场景以及充满道德责任感的隐喻性内容,促使庞德在《诗章》中对它进行多维度的叙述风格的戏仿。具体表现如下:

(一)第一人称叙述和“他者”叙述

在《奥德赛》中,荷马从开篇就以第一人称的叙述口吻写到:“请为我叙说,缪斯啊”,“女神,宙斯的女儿,请随意为我们述说”[12]。很明显,第一人称叙述直接拉近了故事叙述者和阅读者的距离,使故事情节在自然而然展开的过程中变得生动、鲜活、有趣,与此同时,还增加了故事内容的可读性和真实性。不过,在《奥德赛》后面情节的叙述中,就有了“他者”叙述,即除去荷马作为故事讲述者的第一人称身份之外所作的叙述,出现了荷马作为旁观者角色目睹和耳闻故事中的其他人所进行的对话和议论。

此类例证,在荷马史诗中比较普遍。限于篇幅,这里仅以《奥德赛》第三卷《老英雄涅斯托尔深情叙说归返事》为例,作简明扼要的说明。在老英雄涅斯托尔深情叙说错综复杂的各种细节中,荷马不仅“看到”“特勒马科斯走下船,由雅典娜引领”,而且隔着时空听到女神雅典娜给“迷茫的”特勒马科斯进行“教导”:

目光炯炯的女神雅典娜对他这样说:

特勒马科斯,你切不可怯懦羞涩,

我们为了打听你父亲的消息而航行。

他漂泊在什么地方,陷入怎样的命运……[13]

采用第一人称叙述和“他者”叙述的好处在于,它可以邀请读者参与整个故事发展的过程,能够让读者从不同角度及层面审视和解读故事发生的具体情境与内容。由于第一人称叙事方式更直接、更自然、更亲切,易于拉近与读者的距离,使读者容易进入“我”所创设的场景;
同时,方便人物角色之间进行自由对话和交流,又有抒情和呼应效果,能够增强艺术感染力;
此外,还能够促使整个阅读过程富有趣味性、戏剧性和生动性[14],《诗章》也仿拟《奥德赛》的叙述方式,即采用个性化的第一人称叙述和“他者”叙述。比如,从《诗章》第1章开始,庞德就用“我们”(We/we)和“我”(I)进行史诗场景的描写:“然后到了船上/让船迎着波浪,朝着神圣大海的方向,接着/我们竖起桅杆,在黝黑的船上起帆远行”,“因为有张开的帆,我们在海上漂泊到天黑”,“我们来到最深水域的交界处”;
在接下来的细节中,“我”在波利米德斯和尤里洛克斯举行宗教仪式时被安排闪亮登场:“我从身后拔出宝剑/扎入L型的深坑……”[15]这些叙事场景中的“我”到底指谁呢?庞德在随后的情境中以戏剧化的方式告诉读者:“我”就是“奥德修斯”(Odysseus)。相关内容是这样叙述和展开的:

And I stepped back,

And he strong with the blood,said then:“Odysseus

Shalt return through spiteful Neptune,

over dark seas”.

我胆怯地退后,

他威猛无比,随后丢给我一句话:“奥德修斯,

该是征服邪恶的海神尼普顿、穿越黑暗的茫茫大海,回家去了”[16]。

此外,庞德还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和耳闻《诗章》中其他人物角色进行的对话与交流。比如在第80章,庞德远远地望见酒贩中士彼此交谈热烈。虽然相距较远,他居然能够清楚听到他们在发泄私愤:“‘干嘛打仗?’……‘人太多啦!当人多时/就得杀掉一些。’”[17][18]更让读者不可思议的是,庞德甚至能亲耳听到几千年前中国儒家学派创始人、“大成至圣先师”孔子在评述管仲的历史贡献,叙说他对当时社会和老百姓日常生活发挥的重要作用:“‘若没有管仲,’……‘我们穿衣服和扣子都会反了’。”[19][20]庞德在此处不仅戏仿了《奥德赛》在人称使用方面的艺术效果,而且互文性地呈现了《论语·宪问第十四》“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的具体内容。

(二)故事结构和线索的雷同性

在《奥德赛》中,荷马匠心别具,在史诗第一卷《奥林波斯神明议允奥德修斯返家园》中叙述说:

那位机敏的英雄,

在摧毁特洛伊神圣的城堡后又到处漂泊,

见识过不少种族的城邦和他们的智慧,

在辽阔的大海上忍受无数的苦难,

为保全自己的性命,使同伴们返家园。

但他耗费了辛劳,终未能救得众同伴,

只因为他们亵渎神明,为自己招灾祸:

真愚蠢,竟拿高照的赫利奥斯的牛群,

来饱餐,神明剥夺了他们的归返时光。[21]

这些诗行看似极为普通,甚至无关紧要,但其实是整部《奥德赛》史诗的引子和故事框架,因为关于奥德修斯返回家园的各种情节从此展开,并有条不紊地布局在随后发生的二十四卷跌宕起伏的故事中间。或者换句话说,《奥德赛》后面二十四卷的史诗内容,竟然是以此故事情节为中心,得以具体展开和进行铺陈。

在奥德修斯受到神明指点返回家园的过程中,荷马又安排了两条线索:一条是奥德修斯本人从神女卡吕普索的洞穴被放逐后,因为心怀怨怒的海神波塞冬设置障碍,奥德修斯不得不历经各种磨难;
第二条是奥德修斯的妻子佩涅罗佩在家乡遭受求婚人的无理纠缠,儿子特勒马科斯受雅典娜女神的感召外出寻找父亲消息。在史诗的高潮部分,奥德修斯抵达故乡伊萨卡,特勒马科斯也得知父亲归来,父子相见并合力诛戮求婚人,奥德修斯和妻子也终于破镜重圆[22]。

《诗章》整体的故事结构没有《奥德赛》那样清晰、明朗,但是从《诗章》第1章来看,庞德似乎也设计了跟《奥德赛》类似的故事情节:

安提克勒亚来了,我把她击退,然后底比斯人提瑞西阿斯来了,

他拿着金色的魔杖,认出我,首先开口说话:

“再来比试?怎么样?遭厄运的年轻人”

……

我胆怯地退后,

他威猛无比,随后丢给我一句话:“奥德修斯

该是征服邪恶的海神尼普顿、穿越黑暗的茫茫大海,回家去了

(但是)会失去所有的同伴”。[23]

提瑞西阿斯(Tiresias)是希腊神话中的盲人先知,具有很强的预言能力。该预言就是整部《诗章》以后116个诗章章节所要发生的内容:该是“奥德修斯”回家的时候了,但是他必须经历各种磨难和考验,包括“征服邪恶的海神尼普顿”“穿越黑暗的茫茫大海”,而且还会“失去所有的同伴”,这与《奥德赛》史诗中的故事情节非常类似。

此外,庞德为了使《诗章》具有《奥德赛》史诗般的文本特质和艺术感染力,也安排了两条线索:第一条延续荷马在《奥德赛》中的神话主题,让神参与人类世界理智、勇敢、不屈不挠等精神层面的建构,指导人类进行英雄般的搏斗、抗争以及从事各种社会活动,而作者作为“奥德修斯”充当神与人的媒介,传达神赋予人的启示,诠释神的预言和话语;
第二条是庞德充当现代社会里面鲜活的“人”的代表,亲身感受社会的腐败、堕落、肮脏以及戏剧化的变迁,使神的预言和人的期待在喧嚣与狂欢化的情境中合二为一。但是,后来《诗章》的写作过程似乎偏离了这种预先设计的故事叙述轨道,也未完成庞德原先拟定的宏大叙事计划。原因是多方面的。评论家海斯(Eva Hesse)指出:诸多纷繁复杂的社会背景和未曾预料到的外界因素干扰了庞德最初透视过去、展望未来的“视线”,使他在史诗叙事过程中“被迫疲于应对”,然后改弦易辙。[24]

(三)人神共舞

荷马创作《奥德赛》的时代,正处于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的历史时期。尽管当时出现了较先进的人类文明,如迈锡尼文明,但是生产力发展水平毕竟有限,人们对自然界和社会群体的认识也不充分,于是就建构了许多关于神的意象和形象。在这些意象和形象当中,有些与当时的宗教信仰直接关联,有些纯粹是想象和艺术加工的结果。《奥德赛》涉及的众神包括掌管天庭和风雨雷电的众神之神宙斯,宙斯之女、文艺女神缪斯,宙斯的兄弟、掌管海洋和一切水域的海神波塞冬,宙斯之子、掌管旅游和商贸的信使神赫尔墨斯,宙斯之女、掌管艺术发明和武艺的艺术女神雅典娜,宙斯的姐姐与妻子、掌管女人婚姻与生育的赫拉,被赫拉指使、迫害伊奥的百眼巨怪阿尔格斯,老海神涅柔斯的女儿、波塞冬的妻子安菲特里泰,老一辈提坦女神之一、掌管秩序和法律的特弥斯,宙斯之子、死后成为冥府判官之一的拉达曼提斯,“宙斯与美发的勒托的儿子”阿波罗,半人半鸟女妖塞壬,能把目光所及的一切变成石头的女妖戈尔戈,因嫉妒误杀自己的儿子、被宙斯变成夜莺的艾冬……

《奥德赛》除了描写众神及其故事,还巧妙地把他们与现实之中的人与事结合,以增强故事的感染力和真实性。譬如,第一卷中提到的阿尔戈斯人和阿开奥斯人都是古希腊的原始居民,第五卷中提到的索吕摩斯人是小亚细亚半岛南部的原始居民,第十三卷中提到的西顿尼亚人是地中海区域的原始居民……此外,还涉及许多在人类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地名。例如,第三卷提到的马勒亚是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南部一个海岬,第七卷提到的尤卑亚岛在希腊东部近海区域,第十一卷中提到的斯库罗斯为爱琴海中的一个小岛,第十九卷中提到的帕尔纳索斯山是希腊中部班都斯山脉的一部分,等等。总之,《奥德赛》是由荷马本人直接参与和导演设计的人神共舞的恢宏杰作。

《诗章》虽然创作于20世纪,但是作者庞德依然延续了西方神话叙事的传统,并且与《奥德赛》“人神共舞”的叙述模式一样,在情节展开时也匠心别具地镶嵌和导入诸多神话人物以及他们的冒险经历。比如,在《诗章》第1章中,除了“我”的化身奥德修斯及其“被预言”的海上遭遇,还“邂逅”那些依次登场亮相的会巫术且容貌美丽的希腊女神赛丝,奥德修斯的母亲安提克勒亚,希腊神话中的盲人先知提瑞西阿斯,半人半鸟的女海妖塞壬,冥界王后普罗瑟派恩,宙斯之女、带着金冠的爱情女神阿芙洛狄特,古罗马神话中的海神尼普顿等;
在第2章有的放矢地嵌入拒绝崇拜狄俄尼索斯的底比斯国王继承人、卡德摩斯的孙子彭休斯,用杀掉的恶龙牙齿长出许多武士的腓尼基王子卡德摩斯,可以随意改变体型并具有先知先觉能力的海神普鲁提斯等;
在第4章呈现了罗马神话中处女守护神、月亮和狩猎女神戴安娜,希腊和罗马神话中常化身为年轻女子的自然女神宁芙,希腊神话阿格斯国王之女达娜厄等;
在第6章聚焦并描写了希腊神话中杀死牛头人身的怪物、征服阿玛宗女战士并娶其女王为妻的忒修斯,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国王艾格斯,罗马神话中的农事之神皮库斯;
在第74章书写了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赫刺克勒斯,澳洲民间传说中的虹蛇神之子忘吉那,希腊神话中主管生产的女神德墨忒尔,罗马神话中保护分娩的女神露卡娜,希腊神话中被曙光女神爱恋并被变成蚱蜢的提托纳斯,在《奥德赛》中把人变成猪的女巫师喀耳刻,罗马神话中克洛诺斯和瑞亚之子、掌管天界的主神朱庇特……

与《奥德赛》一样,《诗章》中也点缀和穿插了许多真人真事,以增强“人神共舞”的艺术效果和生动性,并最终实现其史诗性。除了《诗章》前二十章已经讨论过的布朗宁、叶芝、卡明斯、惠特曼、孔子、孟子、莎士比亚、雪莱、拜伦等之外,还包括第27章提到的居里夫人、斯巴伶吉尔博士、布里塞先生等,第33章提到的拿破仑、克伦威尔、威灵顿、亚当斯、杰弗逊、华盛顿将军等,第54章提到的尧、舜、禹、汉高祖刘邦、楚王、齐王、隋炀帝、魏王、唐太宗、单于、魏征、贵妃娘娘……此外,《诗章》还镶嵌了不计其数的真实地名作为故事情节的发生地或者作为史诗叙事的背景,包括意大利的威尼斯、英国的伦敦、法国的巴黎、德国的柏林、俄国的莫斯科、中国的北京和上海、日本的神户,等等。由此可见,《诗章》也是一部人神共舞、想象与现实狂欢的艺术殿堂。

(四)“整一的行动”

古希腊先哲亚里士多德(Aristotle,384 B.C.-322 B.C.)在《诗学》第8章分析指出,荷马的《奥德赛》有“整一的行动”,是“整一的行动完成了这部作品(《奥德赛》)”[25]。那么“整一的行动”具体是指什么?亚里士多德经过高屋建瓴的讨论和缜密的逻辑分析后,给出他的答案:“奥德修斯回归故乡。”亚里士多德由衷赞美荷马对史诗情节的安排和处理:“在作《奥德赛》时,他(荷马)没有把俄底修斯(即奥德修斯)的每一个经历都收进诗里”[26],而是凭借“真知灼见”灵活、巧妙、艺术性地把12110行的《奥德赛》安排在合理的布局和体系之内。

阅读具体的史诗内容会发现,《奥德赛》涉及奥林波斯神明、老英雄涅斯托尔、奥德修斯海上风暴之旅、儿子特勒马科斯冒险探父讯、公主瑙西卡亚、独目巨人、魔女基尔克、阿瑞西阿斯魂灵、佩涅罗佩及其求婚者等纷繁复杂的人物形象,而且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纵横交错。荷马在处理这些人物和事件时,“不知是得力于技巧还是凭借天赋”,使他讲的故事变成一个又一个“完整的行动”[27]。除了富有魅力的“完整的行动”,在《奥德赛》中,荷马设计的人物形象也自始至终围绕奥德修斯返回家乡展开,其他人物为奥德修斯故事的展开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此外,荷马并没有把关于奥德修斯的所有细节,都搬进故事体系当中,而是围绕“我们这里所谈论的整一的行动”[28],实现情节书写和人物塑造的高度统一。

庞德吸收了《奥德赛》内容叙述的长处,并且采用《奥德赛》灵活、变通的艺术性表现手法。从《诗章》第1章,庞德就开宗明义地以奥德修斯自居,并且接受希腊神话盲人先知提瑞西阿斯的预言,先是遭遇暗无天日的死亡的考验和毫无快乐可言的人间的困扰,然后“穿越黑暗的大海……回归家园”。所以,“回归家园”也是《诗章》“整一的行动”和潜在的主题,当然也是“我”,即《诗章》中的奥德修斯,努力要践行的目标和未来要完成的使命。

从宏观方面来看,庞德实现了《诗章》史诗主题的契合。其“整一的行动”不仅通过神明和先知的预言得到最终实现,而且通过庞德本人对于社会、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等的亲身感悟和体会得以淋漓尽致地呈现。《诗章》中的奥德修斯作为庞德的化身,与自然搏斗、与邪恶搏斗,在艰苦卓绝的个人斗争和思想的反复历练中获得无穷智慧,这与《奥德赛》中奥德修斯的形象有许多共通和吻合之处,即所谓的互文式形象书写。但是,如果按照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26章提出的史诗模仿说及其理论,《诗章》显然要比《奥德赛》逊色一筹。这是因为《诗章》在情节安排方面,出现了亚里士多德所批评的“在整一方面欠完美的情况”[29]。一方面,在叙事结构的处理方面,《诗章》显得比较松弛,逻辑性也不强,语言表达支离破碎;
另一方面,由于庞德意识流手法在《诗章》中的频繁运用,使得整个史诗线索及主题变得不可捉摸,呈现神秘化和断裂性特点,从而造成史诗的诘屈聱牙。这也是为什么长久以来《诗章》会在诸如文本结构、逻辑线索等方面,被国内外学者诟病和不断争论的症结所在。

作为西方文学的源流之一,荷马史诗《奥德赛》在主题设计、故事情节、写作技巧等方面深深影响了后辈诗人,尤其是欧美现代派诗人。庞德无疑是其中一位比较典型的代表人物。由于《奥德赛》在叙述风格方面达到了相当的艺术高度,庞德以他特立独行的姿态通过《诗章》对其进行了多维度的戏仿,反映在第一人称叙述和“他者”叙述、故事结构和线索的雷同性、人神共舞、“整一的行动”等诸多方面,并取得一定的文学成就。此外,庞德希望借助现代主义技巧复活《奥德赛》的思想主旨和艺术神韵,并为此做出积极的努力。但是,他在文本层面实现吸收、改造和戏仿的同时,却也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松散、断裂、无序,以及缺乏逻辑和未能做到从一而终的连贯性等缺陷。总之,《诗章》对《奥德赛》叙述风格的戏仿既有值得称道之处,亦存在不少遗憾。这需要读者带着理性、客观与批判的态度,进行文本细读和赏析。

猜你喜欢 奥德修诗章荷马 曹辛之的篆刻和聂绀弩的诗章寻根(2022年2期)2022-04-17——向建国70周年献礼全国首届《散文诗》作品音视频作品再创作征集启事">那些光辉岁月里的诗章
——向建国70周年献礼全国首届《散文诗》作品音视频作品再创作征集启事散文诗(2019年16期)2019-01-23中立鹿鸣(2018年12期)2018-02-14论《奥德赛》中奥德修斯的过度自我言说青年文学家(2017年12期)2017-05-18谁骗谁视野(2016年19期)2016-09-30奥德修斯的苦难剑南文学(2016年14期)2016-08-22谁骗谁读者(2016年13期)2016-06-08不朽的诗章现代企业(2016年8期)2016-05-14尼采巴赛尔时期的荷马研究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15年2期)2015-05-13博学而又生动的学术著作民族文学研究(2001年3期)2001-05-07推荐访问:诗章 叙述 奥德赛
上一篇:《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在释义照应上存在的问题
下一篇:Weyl定理及其紧摄动*

Copyright @ 2013 - 2018 优秀啊教育网 All Rights Reserved

优秀啊教育网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