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钤法》考略

王翠翠，杨东方

(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学院，北京 102488)

《伤寒钤法》一书与历来医家注释《伤寒论》所用之法不同，该书以运气推演伤寒，以病日为司天，以出生日求病原，致力于推算患者所患何病，该用何方及愈后情况，此种方式也曾被称为“算病法”，遭受诸位医家摒弃。但该书也曾被不少医家奉为至宝，互相传抄，其内容以多种著作形式流传。近些年研究《伤寒钤法》的学者逐渐增多，如王位庆等[1]研究年日钤法版《伤寒论》及其在临床中的价值，但多数学者在研究中对现存的几部钤法著作渊源认识较为模糊，甚至不明著者及版本流传情况，独取一类资料进行研究，讹误颇多。综上，现对《伤寒钤法》进行考证。

历代资料记载中，以《伤寒钤法》之名著录的医籍并非一部，除现今流传的《伤寒钤法》外，《国史经籍志》《万卷堂书目》还曾著录金元医家李浩《伤寒钤法》十卷本，但该书内容早已散佚，且在历代流传中较少被提及。而《中国中医古籍总目》(简称《总目》)著录现今流传下来的《伤寒钤法》为马宗素、程德斋本，对此书进行考证，发现历代医家对此书作者论述并不统一，主要可分为以下3种：其一著录为马宗素撰，其二为程德斋撰，其三为马宗素与程德斋两人合撰。通过考证，现今流传之《伤寒钤法》一书确切的作者应当为程德斋，但内容上程德斋确实继承了马宗素《新刊图解素问要旨论》一书。

1.1 程德斋编撰考 较早记载程德斋编撰《伤寒钤法》一书的医家为元代王履，其在著作《医经溯洄集·伤寒三百九十七法辨》中论述：“元泰定间，程德斋又作《伤寒钤法》。”[2]从王履的论述中可知，程德斋曾于元泰定年间(1323—1328年)作《伤寒钤法》，且从“又”字来看，说明在此书刊行前应有相关著作的出现，极大可能是指李浩的《伤寒钤法》一书。此外，从明代熊宗立《重编伤寒必用运气大全》序中亦可见：“近观广平程氏精华始陈括例，颇有指据，今医家秘传，以为至宝，不肯示人……”[3]，熊宗立在其序中所说的广平程氏即程德斋，这在其文中卷首均有提到，如卷三、卷四、卷六前罗列程德斋精要、括要等信息，且其书内容与薛己重编本《伤寒钤法》一书结构相似。此外，日本丹波元胤的《中国医籍考》明确指出：“程氏德斋《伤寒钤法》”[4]。由上可见，程德斋确实编撰过《伤寒钤法》一书。

1.2 马宗素编撰考 关于马宗素是否编撰过此书，从历代医家的论述中并不能得到明确答案。较早记载相关内容的是明代汪机，其在《运气易览》中引朱丹溪之论：“若便攻于运气，恐流于马宗素之徒，而云某生人，某日病于某经，用某药治之之类也”[5]。汪机同样也在书中提到“奈何程德斋、马宗素等妄谓某生人于某日，病于某经，用某药，某日当危殆，悖乱经旨，愚惑医流，莫此为甚”[5]。此外，明代虞抟、王肯堂、张景岳等医家的著作中也均提及马宗素逐日推算疾病的说法，但从诸医家的论述中仅能得出马宗素与“算病法”有关，并不能说明其编撰了《伤寒钤法》一书。直到明中后期，医家徐春甫在其著作《古今医统大全》一书中明确提出：“《伤寒钤法》马宗素、程德斋撰述”[6]，但《古今医统大全》的编撰距《伤寒钤法》成书200多年，且介绍《伤寒钤法》时仍以按日时受病等内容论述，与前代医家说法相似，极有可能是在前人说法的基础上将马宗素及程德斋一并加于《伤寒钤法》一书编撰者中。因此，并不能单凭《古今医统大全》的记载就判定马宗素编撰了《伤寒钤法》。从马宗素所撰著作角度进行考证，发现其重编的《新刊图解素问要旨论》多处内容与《伤寒钤法》相同，就如序中所言：“宗素自幼留心医术……以师先生门下，粗得其意趣，释《要旨》九篇，分作八卷，入式运气，载设图轮，明五运六气、主客胜负，太过不及……撮其隐奥运气之旨也，主药当其岁，味当其气……”[7]，马宗素继承了刘完素的医学观点，在其基础上重编此书，阐发运气学说的概念、原理、推演方法，以及疾病发生发展的关系。将《新刊图解素问要旨论》与《伤寒钤法》现有资料进行对比，发现两书中不少内容完全一致，如《新刊图解素问要旨论》中“五运歌” “求六气司天” “新添六气司天司地” “新添主气歌” “求司天逐年客气”[7]，以及“传病法”下“天符、岁会、太一天符、分司天司地司人、今四时伤寒传证候法”[7]等内容。

由此可见，马宗素确实编撰过逐日算病法的相关内容，但从马宗素于金大定十九年(1179年)为《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作序来看，马宗素生活年代略早于程德斋，基本不可能140多年后与程德斋合撰《伤寒钤法》一书，更无马宗素另著相关著作的史料，因此可以推断，《伤寒钤法》一书应当是程德斋在马宗素《新刊图解素问要旨论》基础上编撰而成。

《伤寒钤法》现已亡佚，今流传本并非原著，但该书在流传过程中被不少著作传抄引用，使得该书部分资料得以保存。如明初《普济方》收录了该书大部分内容，后又有明代医家熊宗立、薛己将该书内容收录于各自医书中。然而，此书在历代史志目录中鲜少著录，直到近代才陆续出现于目录书中，如《中国医籍考》著录：“程氏德斋撰《伤寒钤法》未见。”《总目》则著录：“《伤寒钤法》马宗素、程德斋撰”[8]，同时著录现存数种版本，但经实地考察图书馆，发现《总目》所著录的清东溪堂刻本、1921年上海大成书局石印本，《薛氏医案二十四种》丛书本等各本内容均源自薛己重编本，并非《伤寒钤法》原著。《伤寒钤法》一书内容主要保存于以下三类著作中。

2.1 《普济方》本 明初朱橚主持编撰的《普济方》一书，仅晚于《伤寒钤法》60余年，其书所引钤法内容主要集中于今四库本《普济方·伤寒门》卷一百二十三至卷一百二十五。《普济方》本是现存资料中引录钤法内容较早的本子，且引录历代文献时多采取原文摘录，这也使得《伤寒钤法》一书原始资料得以保存，但遗憾的是《普济方》未明确指出引文出处，以致历代医家不明所引资料的来源。对比《普济方》本、薛氏重编本、熊宗立本，发现熊宗立本与四库本《普济方·伤寒门》中“伤寒五运六气歌”“伤寒六气歌”“伤寒逐年五运歌”“伤寒运气相克病证衰旺歌”“四时伤寒传证例”“伤寒三丘五墓歌”[11]等40多处目录及内容相同。此外，薛己重编本中的“五运歌”“六气歌”“主运歌”“客运歌”“论天符岁会歌”及“上太阳症指掌图日月号十六症至痉湿暍症歌共十二症”相关内容在3个版本中均有出现，仅文字叙述略有差异。

2.2 熊宗立本 明代熊宗立在《重编伤寒必用运气全书》一书中收录了大量《伤寒钤法》的内容，据熊宗立《重编伤寒必用运气全书》序中介绍，该书被医家秘传不示人，往往誊写有误，故以刘温舒之图谱及程德斋之书重编而成，该书在重编时各卷首列有著者名，如“卷三程德斋浦雲精要”“卷四程德斋精要”“卷六程德斋括要”，但此书在编撰时，熊宗立以己意对原文进行了增改，内容上并不能完全体现《伤寒钤法》一书原貌。

2.3 薛己及衍生本 明代薛己校注《伤寒钤法》一书后，将其收录于《薛氏医案二十四种》[9]中刊行，虽仍名为《伤寒钤法》，但薛己对书中内容进行大幅修改，不仅加以注释，更对原书歌诀部分进行重编，同时缩减了该书大量内容。目前现存的《伤寒钤法》各单行本均源于此，且被学界当作《伤寒钤法》原著研究。此外，明代医家祝大年编撰的《医药集览》，同样收载了《伤寒钤法》一书，有学者曾将其内容与薛己本进行对比[10]，发现该书与薛己本内容一致，因此该书应源自薛己本。

3.1 各本之间“起例”多有不同 “起例”多用于叙述歌诀的具体推算法则，这类资料在《普济方》本、熊宗立本、薛己本歌诀下差异较大，此三类著作歌括下所引录起例的数量及所举例内容均存在较大差异。如《普济方》本“伤寒棺墓起例”中以“戊寅人甲子日得病、乙亥日己生人病”为例，而熊宗立本相同歌括下则引“辰生人甲子日病……巳生人丙寅日病……”，薛己本仅列有“棺墓歌”，其后起例为“甲午生人，丁丑日得病……”。又如《普济方》本之“伤寒五运受病歌括起例”歌下存两处起例，其中一条为“假令丑命人甲子日病，便用司天歌，念甲乙化土未为期……”，而熊宗立本则仅存此一条，且此条“便用”后不见“司天歌”三字，缺少了治疗方法，而薛己本则缺少此部分内容。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因为后人在重编《伤寒钤法》时对其起例进行较多修改，亦或是各本在引录文献时挑选引录。但可以肯定的是，《普济方》本中起例应来自原著，并非后世重编。

3.2 相同内容下目录及图文表述不同 《普济方》本与熊宗立本在内容上十分接近，但存在部分标题及内容表述不一致的现象，为方便今后学者研究，今列举之。《普济方》本中“图解伤寒运气说”及“四时伤寒传证例”分别与熊宗立本“论运气加临脉候寸尺不应交反说”及“伤寒传经补泻例”标题下内容一致，薛己重编本缺如。《普济方》本、熊宗立本“逐日司天运气汗瘥法”中：“假如甲午日病是手少阴经甲属土运午为火气……”与薛己本“三阴三阳运气汗瘥例”下内容一致。此外，标题中还存在一些小差异，如《普济方》本中标题记为“伤寒识证……”，而熊宗立本作“证识”。《普济方》本为“伤寒钤法‘看’病……”，而熊宗立本为“伤寒钤法‘着’病……”。这类差异应当是不同版本传抄时所造成。

3.3 相同内容下各本处方不同 《普济方》本虽引录资料较早，但内容上仍存在一定的讹误，如《普济方》本中：“男逆传经：……五日巳厥阴木坤字号下第八证辛字药柴胡汤，六日辰太阳水日字号下第七证庚子号药桂枝汤主之”，其中的“柴胡汤”与“桂枝汤”在熊宗立本中分别对应“吴茱萸汤”及“桂枝附子汤”，但通过核查两书中厥阴及太阳相应字号下方歌，可知，此处应当为熊宗立本中所记载的“吴茱萸汤”与“桂枝附子汤”。

3.4 各本之间文本内容差异明显 薛己在重编《伤寒钤法》一书时，对各经脉证并治歌进行了大幅度删改，如薛己本中的 “上太阳症指掌图日月号十六症至痉湿暍症歌共十二症”，薛己重编后仅保留了“上太阳脉病证治”日月号16条歌诀，其余“中太阳、下太阳、阳明……厥阴、霍乱痉湿暍、劳复”等221条脉病症治法歌诀均删减，而此删减内容完整地保留于《普济方》本及熊宗立本中。薛己本中“客气歌”下“逐年支干是客乡，上临实数下临方”，而《普济方》本与熊宗立本为“每年退二是客乡，上临实数下临方”。此外，《普济方》本、熊宗立本中“伤寒证识字号用药歌诀、四时伤寒传证例、伤寒三丘五墓歌”等内容均不见于薛己重编本。薛己本中“相生相克歌” “阴阳支起数歌”等也不见于另两种资料中，对比三类资料内容，可见薛己重编时对内容增删变动较大，《普济方》本与熊宗立本内容上更为接近。

《总目》及学界所研究的《伤寒钤法》一书，并非原著，而是薛己重编本。该书作者也并非《总目》所记载的马宗素与程德斋合撰，而是由程德斋一人编撰。《伤寒钤法》一书内容主要保存于《普济方》本、薛己重编本、熊宗立本。《普济方》本是三类著作中保留《伤寒钤法》内容最早的本子，且更接近原貌，熊宗立本虽在《伤寒钤法》的基础上进行了重编，但内容仍较为接近原貌，薛己本则对原书进行了大幅度增删，内容距原貌相差甚远。由于重编及流传中的各种因素，三类著作在方药、标题、歌诀等内容上均存在一些差异，通过各版本间的对比，进行一定程度的纠正，可为相关研究提供更可靠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