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姆面具的审美特征及设计应用

梁惠娥, 张华怡， 贾蕾蕾

(1.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2.江南大学 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江苏 无锡 214122，3.无锡学院 传媒与艺术学院，江苏 无锡 214063)

藏族面具作为一种特殊表意性质的象征符号，展示了藏族原始先民的精神文化和独特智慧，是藏族艺术文化的珍贵遗产。羌姆面具是藏族面具中占比最大、最具特色的面具种类之一，是寺院举行“羌姆仪式”时所佩戴的。藏族羌姆面具线条粗犷、色彩明艳，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同时受宗教文化的影响，面具神佛特征明显，展现了藏族人民对神灵的崇拜之情。羌姆面具的产生既是藏族面具历史演变的艺术结晶，又是上层阶级的“政治武器”，其背后的形制特点、审美特征都极具研究价值。

目前，国内学者对羌姆面具的研究专著较少，郭净[1]主要研究羌姆的起源发展、分支流派、表演过程、角色特点以及宗教奥义。张鹰[2]和叶星生[3]拍摄记录了大量羌姆面具的实物照片。在学术论文方面，羌姆面具大约分为3个研究方向：①以各教派的羌姆寺庙(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格鲁派)为例进行羌姆仪式流程的分析记录[4-6]；
②以不同学科角度分析羌姆仪式的文化内涵或价值[7-8]；
③将其他面具与羌姆面具进行对比研究[9-10]。基于研究现状可知，目前关于羌姆面具造型、色彩、装饰图案和质地等审美特征的研究，以及在服装设计中的实际应用明显不足。因此，文中采用艺术人类学的观点和方法，以文献研究为基础，分析梳理羌姆面具的产生原因，归纳总结羌姆面具的审美特征，最终选取具有代表性的羌姆面具进行服装设计实践应用，尝试拓宽羌姆面具在当下服装中的创新应用新思路。

1.1 羌姆面具产生的原因

1.1.1宗教演化的自然结果 面具最初源自万物有灵的信仰观念，藏族先民有着纹身、绘面的习俗，这为羌姆面具的形成提供了现实依据，而原始的巫术、巫觋、拟兽舞为羌姆面具的发展提供了条件。在阿里日土县曾发现一组新石器时代的古崖画，画中除刻有大量的动物图腾外，还刻画了先民头戴面具载歌载舞的画面[11]。说明早在1 400年前，面具便因其实用功能而被先民使用，如狩猎时保护面部、审美取悦、娱乐玩耍、仪式表演及通灵祈祷等。随着藏传佛教的传入和发展，其逐渐取代了藏族本土宗教(苯教)的地位，在苯教以及藏传佛教的共同影响下形成了现在的羌姆面具。

1.1.2统治阶级的斗争工具 自拉脱脱日年赞时期(公元5世纪)佛教传入藏区，此后3个世纪中，苯教和佛教处在彼此斗争又相互借鉴的状态。在佛教传入前，苯教曾是西藏地区最为正统的宗教，其不仅享受着极高的社会地位，还有着极大的政治权利。《布顿教史》《王统世系明鉴》等藏文史书曾记载，自聂墀赞普起至拉脱脱日年赞之间，都是由苯教师护持国政[12]。由此可见苯教势力之大，如此强大的势力必会对吐蕃王造成威胁，所以自8世纪上半叶佛教引入藏区，松赞干布便大力推崇佛教，以此削弱苯教的权利与之抗衡。由此，羌姆面具作为佛苯斗争的工具而产生。

1.2 羌姆面具的分类

羌姆是藏传佛教的一种大型祭祀仪轨，以舞蹈和表演来传达宗教奥义[8]，羌姆面具即为举行“羌姆仪轨”时人物所佩戴的面具。羌姆面具除了表现本尊(佛、菩萨、高僧)以外，还展现了各类护法神衹。羌姆面具中的护法神面具大多造型夸张、面目凶煞(如头戴人头骨冠、人面兽相)、青面獠牙、口若血盆、目似刀剑，藏民通过面具带给世人的威慑力和震慑感来传达他们对世间邪恶和贪欲的憎恶。

羌姆仪轨中的神佛形象包含善相、怒相和善恶相兼3种形象，其中善相面目安详、体态平和；
怒相面目狰狞，多为龇牙咧嘴状；
善恶相兼面目亦嗔亦怒，多做出收服妖怪的形态。羌姆面具又分为本尊、护法神及伴属神(又称随从者)3类，本尊即羌姆面具的主神，也是修行者供奉的本体佛，多为善相。护法神即立下金刚誓言护持佛法的神灵，多以怒相出现，其分为出世间护法神(又称内护法、密护法)和世间护法神，其中出世间护法神即已获得圣者位的神灵，自愿充当佛法保卫者，如马头明王、怖畏金刚(又称大威德、阎魔敌)、班丹拉姆等；
世间护法神(又称外护法)为未出世俗的神灵，法力巨大可行善作恶，后被莲花生和释迦牟尼收服，而立誓护卫佛法，如白哈尔、孜玛热 、巴姆、赞神等。伴属神即本尊、护法神的随从或眷属，常见伴属神中动物神最多，如牛神、狮神、猴神以及鹿神等[1]。

2.1 风格写实造型夸张

羌姆面具由于融合了苯教文化和藏传佛教文化，所以既具有原始宗教的神秘怪诞、古朴自然，又具有藏传佛教的浪漫奇幻、严肃威慑的风格特点。羌姆面具造型的夸张不仅是对局部的简单放大，更是对其外形神态特征的极端提炼和演绎[13]。如猴神面具(伴属神)既保留了猴子的形象特征，又保留了伴属神的毛发颜色，同时又对面具进行了夸张抽象的处理，使面具看上去怒目圆睁、眼球突出、瞳孔放大，眼内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整个眼部结构暴露于视线中，令人望而生畏；
同时鼻孔外翻、鼻头上翘，嘴部牙齿齐呲、虎牙锋利、舌头卷曲，头戴神佛帽冠、发呈水滴状铺开、3目视人，使人感觉凶猛异常、怪诞恐怖。如此特殊的面具风格不仅体现了匠人的独具匠心，还反映出羌姆面具具有极高的艺术鉴赏价值和极深的文化底蕴。

2.2 色彩的象征性

“在宗教艺术中肯定超自然事物是源于神灵体现万物的观念，隐藏形象背后的意义通常都是约定俗成且具有一定规范性的，在形象载体中所隐藏的深层含义则是被某种特殊的文化传统所预设的。”[14]羌姆面具的色彩象征性极其突出，这是由于一定程度上羌姆面具属于宗教艺术的一部分，藏民通过不同色彩区分不同人物面具的形象与性格，如红色代表权力、愤怒、威严、热情；
黄色代表智慧、慈悲、广博；
蓝色代表坚毅、勇敢；
黑色代表黑暗、凶猛；
白色则代表纯洁无瑕、温和圣洁。黑色和红色狮面空行母分别如图1和图2所示。不同颜色的空行母(吉祥天女的随侍)所代表的形象寓意不同，红色空行母面具象征权利威严，黑色空行母面具象征愤怒凶猛。

图1 黑色狮面空行母Fig.1 Black lion faced Dakini

图2 红色狮面空行母Fig.2 Red lion faced Dakini

2.3 装饰图案呼应人物性格

艰险的生存环境、枯燥的日常生活使得藏族人民锻造了坚韧的性格和丰富的想象，看似性格豪放、不拘小节的藏族人民创造了大量精雕细琢的艺术作品，羌姆面具便是其中之一。羌姆面具造型丰富、色彩艳丽，精美绝伦的装饰图案也为整体造型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羌姆面具的装饰图案可分为图形纹样和动物纹样两种，其中图形纹样大多源自自然界中的“日月星辰”和“风雨雷电”。羌姆面具在实际制作中人为进行了艺术处理，凸显面具人物性格特征并赋予一定的象征意义。如孜玛热、马头明王、贡布等护法神的眉毛造型就是将“云”纹图案适当修改而成的；
持金刚的骷髅头冠两侧双蛇围绕，藏民利用蛇本身的冰冷恐怖感来渲染其面具形象的威严。除去羌姆装饰图案的精巧构思，其他装饰细节也值得一提，如羌姆面具上的金银珠宝、珊瑚玛瑙，其饰品种类颇多、极尽奢华，有时也会采用毛发、沙石、线穗等。就像叶玉林先生所说：“面具的装饰并不是为了装饰而装饰，而是为了充分表达它的象征性，从而更加丰富面具的视觉感受。”[15]

2.4 质地类型多样化

面具制作材料的多样性与自然条件及社会经济的发展有着直接联系。青藏高原物产丰富，勤劳的藏族人民善于利用各种自然资源，加之他们很早就掌握了冶金和造纸技术，使得羌姆面具的质地类型更加丰富。羌姆面具质地大致可分为金属、皮质、织品、木质、纸质、泥、贴布脱胎和其他质地8种类型[16]。羌姆面具主要是由经过训练的寺庙僧人制作，文中根据已收集的资料分析得出，羌姆面具质地多用纸质、织品、皮质和贴布脱胎，制作材料一般采用纸布、木、泥等，制作工序大致可分为制模—贴布—上漆—装饰。通过对羌姆面具的观察发现，羌姆面具不仅在不同面具中使用的材质不一样，且不同部位的材质也各不相同。如马头明王面具，其脸部是由兽皮、香料制作而成，而头部的马头装饰则采用了木质材料制成，不同材料的拼接搭配使得马头明王面具更显质朴、具有历史庄重感。不同质地羌姆面具特色人物分析见表1[2-3,17]。

表1 不同质地羌姆面具特色人物分析

Tab.1 Analysis of characteristics of different textures in vcham masks

续表

羌姆面具之所以在藏区经久不衰、世代相传，是由于其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文中为使羌姆面具适应时代发展趋势，利用新的载体和方式焕发其内在活力，笔者从羌姆面具的造型元素、色彩搭配、工艺和材质中找寻灵感，以男士西服为载体，结合第2章的审美特征及当前时尚流行趋势，探讨羌姆面具在服装设计应用中的思路与方法。在具体设计过程中遵循形式美法则，注重装饰位置的合理性、面具图案大小与服装比例的协调均衡性。

3.1 抽象简化再设计

3.1.1造型 抽象简化，即保留羌姆面具的基本轮廓和标志性元素，运用简单的线条对羌姆面具形态进行勾勒概括并适当调整，删去不必要的形象细节[18]。本次设计选用护法神贡布面具为主要造型元素(见图3)：①保留其面部基本轮廓以及“3目视人”“龇牙咧嘴”等典型特征；
②对其“烈火云眉和胡须”等面部细节装饰及“骷髅佛牌”等头饰元素进行部分简化处理，减少画面冗杂凌乱感；
③提取其中形似“逗号”元素，多次进行重复排列组合成新的眉毛和胡须形状；
④将贡布面具凌乱的“发丝”，通过抽象线条简化成不规则曲线并组成佛教莲花图案，重新设计后的贡布图案更具藏传佛教羌姆文化的底蕴(见图4)。

图3 贡布面具图例 Fig.3 Illustration of Gongbu mask

图4 贡布面具设计图例Fig.4 Design and illustration of Gongbu mask

3.1.2色彩 传统面具色彩搭配如图5所示。主题色调选用羌姆面具常用色彩(蓝、红、黄、黑、白)中的蓝色和黄色这一组对比色，但由于蓝色和黄色对比度较高、色彩饱和度过于浓烈，并不符合当下审美。因此，结合2022年色彩流行趋势进行色彩处理，降低蓝色和黄色的明度与纯度，最终选择蓝色和黄色的同类色构成画面主要色彩。同类色组合使得画面层次丰富，整体色彩和谐统一，给人稳重质朴之感。

图5 传统面具色彩搭配示意Fig.5 Traditional mask color scheme

3.1.3工艺使用刺绣手法勾勒贡布的外形；
②运用具有与服装效果相同色调的藏蓝色细沙与胶水混合铺满内部颜色空白处；
③辅以羊毛毡附着至面料表面完成面料改造。整体面料肌理凹凸有致、富有变化，给人以厚重内敛之感，具体如图6所示。

图6 部分成衣图案Fig.6 Part of garment pattern

3.2 分解转换再设计

3.2.1造型分解重组 分解转换，即将原有羌姆面具中五官元素和装饰纹样进行分解，取设计者认为最具形式美感的部分，运用新的手法进行创新设计。具体设计如下：①在造型元素方面，选取怖畏金刚(见图7)、孜玛热(见图8)以及狮神(见图9)3组面具并对其面部元素进行拆分，其中将怖畏金刚面具的“烈火云眉”和孜玛热的“胡须”进行简化及重新排列，突出威严愤怒的表情特征，给人威慑恐惧的感受；
②为了画面疏密有致，使视觉焦点更加集中，可添加细节装饰，如选取孜玛热面具的“瞠目3眼”元素，保留其眼神特性，增加眼眶周围的纹样设计；
③选取狮神的“兽鼻”元素，将原本“半弧仰视”的鼻子造型变成“椭圆正视”的鼻子造型；
④选取怖畏金刚“龇牙卷舌”表情进行适当调整和变形，最终形成了新的面具造型(见图10)。

图7 怖畏金刚 Fig.7 Vajrabhairava

图8 孜玛热 Fig.8 Zima Re

图9 狮神 Fig.9 Lion god

图10 设计图例Fig.10 Design effect

3.2.2色彩搭配 新设计的面具结合了实际生活人物的惯性色彩搭配，如瞳黑眼白、唇红齿白等配色规律，使面具色彩更加贴合人们惯性用色审美。同时，在保持与图6主色调和色彩处理手法相同的情况下，添加了羌姆面具的另一常用色彩红色，既丰富了面具的色彩，又与其他面具有所区分，新设计面具色彩搭配如图11所示。

图11 新设计面具色彩搭配示意Fig.11 New design mask color scheme

3.2.3工艺制作利用刺绣工艺进行细节轮廓定位；
②依次准备好所需色彩面料，眉毛部分则需将各色面料剪切成各单位形状；
③利用拼贴手法组合而成，胡须和眼睛部分则需利用“逐层递进”的堆叠手法，先剪切出底端面积最大的面料， 再依次将面料剪小直至完成第2层和第3层。

3.2.4材质选择 羌姆面具较多使用皮料、布料、纸等材质，这些材质使羌姆面具更加轻巧简便，利于保存。在服装设计过程中可选用与上述材料相同且具有天然质朴质感的面料加以替代，如粗麻布、绒布、藏族本土的氆氇面料以及人工制造的皮料等，从而保留羌姆面具粗犷自然的面具特色。

3.2.5设计实例 通过对羌姆面具造型、色彩和工艺的借鉴分析，将抽象简化和打散重构的设计手法运用到服装设计中，完成系列作品《一切如故》，具体如图12所示。此设计尽可能保留了羌姆面具的表情特征，并尝试融合当下审美及流行趋势对其色彩饱和度、明度等进行处理，同时从传统制作技艺中汲取灵感，多用刺绣、拼贴等手工技艺，面料也多采用天然面料保留其“原始韵味”。

图12 藏族面具在服装设计中的应用 Fig.12 Application of Tibetan mask in fashion design

羌姆面具是藏族文化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其面具融入了大量苯教、藏传佛教以及其他文化，因此在众面具中独树一帜。羌姆面具是藏族文化所处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的必然产物，其既是宗教演化的自然结果，也是佛、苯教两教的斗争工具。文中从造型、色彩、装饰及质地探析了羌姆面具的审美特征，运用抽象简化和分解转换的设计手法，并结合当下审美趋势，在造型上，将羌姆面具的视觉元素化繁为简保留其独特神韵；
在色彩上，贴合原有色彩搭配惯性又结合流行趋势重新配色；
在面料上，选用天然面料呼应面具的古朴质感；
在工艺上，结合平面化的古法刺绣以及立体的面料堆叠等改造手法，巧妙地将羌姆面具的审美特征运用在服装设计中。羌姆面具与服装这一物质载体的相互碰撞结合，使得流传千年的羌姆面具文化得以重焕新生，增添了新时代文化特性和审美内涵。同时也为羌姆面具等民族符号与不同形式载体的融合与创新提供了案例参考，有利于拓宽民族文化的传承路径，带动本土文化发展，使民族文化走向世界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