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疼你是我一生责任

　 爱人,疼你是我一生责任

　叶丹阳是北京电视台的一位纪录片编导，2002年患了乳腺癌，在治病期间，她将自己的治疗过程拍成了纪录片，取名为《乳房的故事》。片子播出以后，打动了无数人。

　　在那部片子里，令我难忘的除了丹阳的美丽和坚强之外，还有一个一晃而过的镜头――那是丹阳的丈夫，正俯下身子帮她整理被子，他看着她，那眼神里有着无尽的疼惜与怜爱……真的很少见到有丈夫这样去看自己的妻子的，那眼神让人温暖，又不知为什么有些酸楚。

　　或许就是因为那种眼神吧，我做了这次采访，想了解一位丈夫，在自己的妻子身患癌症以后，自身的心路历程。

　　在采访中我一直很感动：为了这份平凡而深厚的夫妻之情，为了他自然流露出的对于妻子由衷的疼爱与欣赏，更为了他自始至终无法释怀的自责和内疚：“都说中年男人不容易，其实中年女人更不容易，想想看，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事业上她们一点儿不能掉以轻心，可是毕竟比不得年轻小姑娘，身体也到了吃紧的时候，而家里的老人、丈夫和孩子，一个比一个需要她们的关心和照顾，如果这时候自己的丈夫还不能理解、体谅她们，那她们就太委屈也太累了！很惭愧，我曾经就是那样一位丈夫……”

　生活的忙碌和事业的压力，使我们日渐忽略了彼此

　认识叶丹阳那一年，她才20岁，刚从军校毕业分到我们部队宣传股当干事，那时我正在外地搞新机器的装备验收，战友们三天：两头给我递话：“这次来的女干事里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又懂事又聪明，叫叶丹阳。”还有人说：“那个叶丹阳长得特别像你，一看你们俩就是夫妻相!”到最后连我们政治处主任也找我谈话，说：“小叶这孩子真不错，我觉得你也不错，你千万别让其他人抢了先啊! ”

　过了几天，部队组织新战士来参观，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有一个长得特别甜的女孩子，身边的人使劲儿地推我：“这就是叶丹阳!”我装作很老练的样子走过去，问：“你就是叶丹阳?”她看了我一眼，脖子一扭，理都没理我。那时候的叶丹阳，圆圆的脸，穿着一身军装，漂亮极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宛如一道清晨的阳光。

　　后来，我们就众望所归地谈起恋爱来。当时我们的部队驻扎在北京郊区密云的大山沟里，一到周末，我扛着猎枪，丹阳扛着鱼竿儿，我们一起去山里野餐。我们采来了蘑菇、钓来了鱼、打来了麻雀，就着清清的河水洗洗，放在酒精炉里煮，味道鲜美至极。

　　四年以后，我们结婚了。婚后，我转业到一家单位做人事工作，丹阳则去了北京电视台。每天，我都要骑着自行车将她送到公共汽车站，看着她挤上车去上班；后来有了儿子，每天下班以后，我先去托儿所接回儿子，再带着儿子去车站接她。电视台下班没准儿，我们经常一等就是一个钟头，但并不觉得烦。我将儿子扛在肩上，让他盯着来来往往的公交车，小孩子眼睛尖，一眼就能看见哪辆车上有妈妈，拍着双手大声喊：“妈妈!”丹阳看见我们父子俩，脸上立即绽开好大一朵笑容。然后我骑着自行车，前边带一个，后边带一个，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回家。现在想想，那真是天堂一般的日子。

　　可是这种日子随着我调入现在的这家单位担任办公室主任、丹阳调入北京电视台担任纪录片导演之后，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各自的工作都是一大摊子的事儿，生活变得忙乱不堪。

　　当时丹阳很有紧迫感――一个30多岁的女人，有了一定的社会阅历和人生感悟，也有了一定的能力，正是出成果的时候，也是她最摧残身体的时候，那一阵子她总是说：“我要抓紧啊，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丹阳是一个在工作上既好强又追求完美的人，她可以不要名不要利，但是她喜欢拍片子，可是有时候一些好的选题和创意因为资金、审查等原因无法实施，她很难过，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全压抑在心里，自己跟自己着急，有时候好不容易一个选题通过了，采、摄、编全是她一个人，忙得凌晨三四点钟回家是常有的事儿。巨大的工作压力和紧迫感让丹阳脾气越来越急躁，回到家里自然没有好脸色，我看了就特别生气，回到家里摆脸子给谁看?!

　我在单位里也有许多不顺心的事儿――8CO多人的单位，工作烦琐不说，单是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够人受的了，所以，我也感觉烦。两个心烦的人碰在一块儿，经常是一个人刚诉了两句苦，另外一个人就不耐烦起来：“少跟我提你们单位那些破事儿!”

　有时候我下班回到家，家里黑灯瞎火的，厨房里更是冷冷清清，我的心里也是冷冰冰的，强打精神去做饭，结果丹阳回来，饿得一进家门就问：“饭做好了吗?我中午饭还没吃呢!”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也累了一天了，怎么没有人给我做饭啊!”有时候我也想：这是娶的什么老婆啊，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找个农村妇女呢，最起码家里的事儿不用我操心!

　有一件事，我至今想起来还很内疚。那时候丹阳一门心思想拍片子，可是电视台的机器不让带回家，我们又租不起机器，于是她和我商量：“军平，咱们买台摄像机好不好?”我一听就急了：“你这倒好，工作不但赚不到钱，还要家里往外贴钱，咱家经济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想到丹阳一下子火了，她激动地冲我大吼：“王军平!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支持!”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委屈那么愤怒的样子。现在想来，丹阳是知道家里经济不宽裕的，她一定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办法但又实在太想拍几部：漂亮片子，才向我提出这个要求的，结果我不但没有安慰、支持她，还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虽然后来机器还是买了，但我想她的心里一定留下了阴影。

　　就这样，步入中年的我和丹阳承受着重重压力――工作不能怠慢，同事、朋友不能怠慢，老人、孩子不能怠慢，我们能怠慢的，也只有彼此了。

　灾难降临，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与反思中

　2001年，丹阳一直忙着拍摄纪录片《高考》，为了赶进度，她整夜泡在机房里编片子，靠着大杯的咖啡支撑着疲倦的身体。

　　有一天，丹阳和儿子一起洗澡，儿子问她：“妈妈，你这儿怎么有一个大疙瘩?”她这才发现在自己的乳房上鼓起了一个大包，说实话那些日子她忙得大概都快忘记自己长的什么样儿了。她和我一说，我带着她找了一位医生，医生说：“没事儿，乳腺增生，吃点儿药就没事儿了!”我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想我当时怎么那么大意呢!总觉得“癌”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

　　半年以后，我们单位组织体检，我让丹阳也来了，结果医生一摸她的乳房脸就变色了：“赶紧去拍片子，你可能需要住院!”这下我真的慌了，连忙带她去拍片子，又拿着片子去肿瘤医院找专家看，专家看了片子也说：“赶紧住院吧!”可是我还是心存侥幸，觉得肯定是专家看错了，我没有将他的话告诉丹阳，因为不想让她和我一起经受这种过程中的煎熬，我想还是等确切的诊断 结果出来再告诉她。

　　我又托人找到我国医治乳腺癌方面的权威，肿瘤医院放射科的石慕兰主任，石主任没有带给我任何惊喜，她说：“不好，这个绝对不好！”当时我的心咯噔一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丹阳还有那么多梦想没有实现，这会儿要是因为生病干不了事儿，她得伤心死!可是我知道瞒她是不行的。回到家，看见丹阳照例坐在电脑前忙碌着，我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告诉她：“丹阳，我今天去找了石主任，你必须住院了。”说完我不敢看她，我不知道她会有怎样的反应，会发呆?会哭?我该怎样安慰她?没想到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哟，真的啊?”说完继续忙她的事儿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瞄她，她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等忙完了，转过身对我说：“好吧，那咱们就住院吧!”她的镇定让我这个大男人愧弗不如!

　在丹阳住进医院等待手术的那一个星期里，深深的自责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我想起在她得了乳腺增生以后．没有关心、照顾她，没有督促她抓紧治疗，以致病情发展得这样快；想起她每天下班回来，人累得快散架了，我从没有给她递上一碗汤或者是一杯热茶；想起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不但不安慰她，还和她针锋相对；想起她特别喜欢出门牵着我的手，可是我不干，总觉得快40岁的人了，出门还手拉手的多不好意思，为了这个我们还吵过架……我这样想着，直觉得我这个丈夫当得简直是一塌糊涂、一无是处。

　　在那几天里丹阳也一定想了很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她特认真地对我说：“军平，我要是死了，你就去找一个比我好的人，我平时待你不好，老跟你发火。”我连忙阻止她：“你别说了，咱俩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彼此习惯了。你要是走了，是我最大的不幸，你要是活着，虽然咱俩经常拌嘴，那也是一种幸福……”我这样说着，心里一阵酸楚，我不能想像如果我的生活中没有她会是什么样子……

　丹阳的手术进行了三个半小时，她出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里蓄着满满的泪，但还是努力向我们笑着，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兴奋。她大声地说：“老公，我爱你!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将丹阳送回病房，看着她面色苍白、虚弱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暗自许愿：只要老天爷能帮她闯过这一关，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待她，不惹她生气，每天带她出去散步；她喜欢花，我要天天给她买花；她喜欢逛商场，我要拿出耐心来陪她……

　等丹阳能起床走动以后，我就带着她，将医院周边的餐馆几乎都吃遍了。每次去吃饭前，我都将工资卡里的钱全都取出来，鼓鼓囊囊塞满了口袋．那是一种只要能让丹阳高兴我可以不惜一切的心情，也多多少少带着一些补偿心理，因为丹阳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抗议”过：“王军平!咱俩结婚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请我吃过一次饭!”

　我的生活重心只剩下了两件事儿：在医院陪丹阳、回家煲汤。我学会了煲各种各样的汤：甲鱼汤、鸡汤、鸽子汤……再用保温瓶装好送到医院里，这让同病房的病人很是羡慕：“叶丹阳，你老公待你真好！”这样的话总能让丹阳很高兴，而我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深切地感受到：一个女人，是多么需要丈夫爱她，又是多么希望丈夫能够在别人面前表达出这份爱，这种表达，将能带给她最大的愉悦和满足。

　走过风雨，我们的生活进入了全新的天地

　丹阳出院回家以后，和我们聊得最多的是死亡――她12岁时失去父亲，体会过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她不愿由于自己死去，给家人心理上留下创伤。她常对我们说：“我死了，你们可都别伤心啊，死的时候可舒服了。”她还和儿子聊天：“小宝，如果妈妈死了，你和爸爸可别急着把我推到太平间啊，你们要和我说会儿话，唱歌也行，妈妈能听见的。”“ 那我给你唱什么歌呢?” “唱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唱的，妈妈都喜欢!”“哦，那就好办了。”儿子轻松地笑了。在丹阳的影响下，现在家里人都能够“笑谈死亡”了，而且儿子没有因为妈妈生病在心理上留下任何阴影，在这一点上我特别感谢丹阳。

　　说真的，夫妻做久了，就只看到对方的缺点，而这一次丹阳面对疾病和死亡的达观、坚强与智慧，让我敬重又让我心疼，也让我恍然顿悟：我的丹阳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人!同时我也有一些遗憾：为什么我要等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呢?

　丹阳的身体恢复以后，她又开始忙着将自己得病的经历写成书、拍关于乳腺癌患者的纪录片，还忙着建立一个乳腺癌患者的网站，她说她想帮助更多的乳腺癌患者。经过这一番磨难，我已理解了工作对于她的意义，也懂得真正爱一个人，就是帮助她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成全她所喜欢的生活方式。所以尽管我还担心丹阳的身体，却没有阻止她，我只是尽可能更多地参与到她的工作中――她做节目，我给她整理资料；她外出采访，我当司机；她做晚会，我充当摄像师……甚至她们单位的人有什么事找我，我也不遗余力地忙前忙后，提供最大的方便，每次人家问我：“王主任，我该怎么谢你呢?”我总是说：“我没有别的，只是希望你们能多关心她帮助叶丹阳，你们对她好就是对我好，她高兴我就高兴!”

　在生活上。我也想方设法让丹阳高兴。比如现在我们俩出门，我一定会主动牵她的手，有时还搂着她的腰，这无言的“一牵一搂”，使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一种心灵的温暖、一种深沉的夫妻之情……而且我注意到女人到中年，自信心会有所下降，这时候就格外需要鼓励和赞美，所以我和儿子就老夸她。经常是她一进门，我就说：“哟，今儿你看起来真精神!”儿子也在一边附和：“就是，妈妈真漂亮!”她会笑着嗔怪我们：“你们这两个马屁精，看都没看我呢，就夸起来了！”但我知道她心里是美的。

　　我也能感觉到丹阳的变化，现在她变得会调整自己的情绪，而且懂得珍惜自己了。她不止一次地有感而发：“当你真正有事儿的时候，最靠得住的、最关心你的、能够与你共患难的人，只有自己的老公，有老公真好!”有时候她看见我在家里忙活，会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声：“老公，你辛苦了。”或者一搂我的脖子，在我耳边低语：“老公，我真的是很喜欢你的。”说得我心里暖洋洋的。

　　今年，儿子要升初中了，周末的晚上，我和丹阳去学校接儿子回家，我们一家三口手拉手走在灯火通明的街头，儿子突然发出感慨：“我吃着糖葫芦，妈妈唱着歌，爸爸替我背着书包，看咱们一家多幸福啊!”我觉得我儿子真是一个天才，因为他准确地表达出了我难以表达的感受，我现在所求的就是：家庭完整、夫妻双双、相伴到老。

　　难得空闲的时候，我和丹阳会畅想将来退休以后的生活。她说她要和我一起去南方的乡下，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一处房子，她写作，我种菜，天气好的时候就相携去城里尝尝小吃；我说我要将家里的一切都变卖了，买一辆“大吉普”，带着她浪迹天涯，走到哪儿算哪儿，死到哪儿算哪儿，每次我这样说的时候，丹阳就会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责编／程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