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与“被快乐”:所以到哪里快乐被燃起

　　“快乐”几乎是一个无须解说的词，与黄金白银珍珠玛瑙一样，是踏踏实实的好东西。世界上歌词最简单、旋律最简单却最拥有广泛唱众与听众的一首歌曲，无疑是《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快乐！这歌声在人类的每一天每一刻，该有多少声音在唱诵，说它是大海永不停息的波浪恐怕一点不为过。
　　可是，你真的快乐吗？你确定，你没有“被快乐”吗？你确定有那么一刻，你能够清晰无比地感知你被爱着同时你也爱着，因此你的笑颜一展沉鱼落雁？
　　昨天本来是我一友人非常快乐的日子，两年来她朝思暮想的宝马终于到手。特提前半个月就预定了我的时间。亲自驾车来，要香车宝马请我去吃饭，要一起狠狠庆贺。她清早就从武昌出发，两个半小时还没有到我家。
　　她发信息：塞车了！我回信息：塞车好！难得在大街上缓缓展示！她道：呵呵！
　　信息来信息去，我尽力维护着朋友的快乐。结果快乐还是不幸夭折：宝马与一辆出租车擦了，崭新车门两道深痕！一个文静女人被逼得大爆粗口。因在二桥上吹着寒风，与的土司机跳脚大吵，渴望看到平时一眼都不想看到的交警。
　　一点也不奇怪，我的观点已经写过：物质带来的炫耀性快乐，它一定与物质同样速朽。就算我们成功庆贺了朋友拥有宝马，难保明天她不发现宝马的缺点，转而觉得别的什么车更适合她。当第一部手机带给我们稍纵即逝的新鲜感之后，再就是轻率的更新换代了。地球是圆的，物质世界也就是圆的，没有什么顶级奢华可以给你带来顶级尊享，当你在巴黎穿上一流手工缝制的华服时，大街上已经开始流行有破洞的裤子。《圣经》上为什么说“饥饿的人有福了”？那是因为只有饥饿才能够获得饱食的快乐。而一旦饱食终日，人就会觉得吃什么都不香。
　　由于物质飞快的新陈代谢，由于科技发达和时尚文化的魔幻，依附物质的快乐不仅短命，而且表浅。实质上你没有快乐，你只是“被快乐”了。
　　酒店处处都是饭局，大家杯觥交错，称兄道弟，谈笑风生，可是宴罢归去，你已是冷脸一张。因你心里很清楚宴无好宴，酒宴皆有目的，不是你在应酬他人就是他人在应酬你。可是社会就是如此，为了某些需要，大家必须进行集体狂欢。所以实质上你没有快乐，你只是装作快乐。
　　因此我要说：快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赞成某些科学家的观点：人类天生是悲观的。哭与笑，同样都可以打开肺泡，为什么人类一出娘胎就嚎啕大哭？青草不断生长，孩子必须死去。何其悲凉！想必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本能之中经常愿意被快乐的因素之一吧。
　　除了小孩子，快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追求快乐，应是天经地义。却如何获得快乐，误导满天飞，比如“保持童心”，怎么保持？我小的时候，光是在大街上追看疯子就很快乐，一路笑哈哈的。我现在还能么？假如现在我还是满大街追看疯子，还一路笑哈哈，那我就是一个疯子了。童心是无法并且不可以保持的。如果保持，不是真傻，就是装傻或者装嫩。“知足常乐”也被大众奉为快乐宝典。但一个“知”字了得，那是对个人修养的一种高端智性要求，是《老子》说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对大众认识来说，何谓足？有了温饱叫足，还是有了鱼肉叫足，还是鲍翅大餐叫足？是神龙富康足，还是奔驰宝马足？显然当今现实中，“知足常乐”已经没有实用性，常常是暴发户骄傲的自谦，失意者辛酸的揶揄，清贫者无奈的自嘲。
　　当然，说得精到的，常识就有，只我们没有细看与细想。例如，人逢喜事精神爽。喜事，不仅仅是物质的；快乐，更是精神的。真实的深度的快乐，必在精神。当年我与友人骑自行车绕东湖狂奔，沿途寻花问柳，小花小草都戴发间，快乐！今天朋友开宝马了，我依旧喜欢骑自行车，我快乐！我圣诞节就在自家窗前，伸出手掌，接一片雪花，心里爱它瑞雪兆丰年，也当作圣诞老人的礼物，我快乐！我日常家中写作，一杯清茶远离各种饭局，我快乐！我也吃大餐，必定要与挚友，开怀畅饮陶然熏染，我快乐！
　　顺天施化，识物始终，自知性命，就会快乐。在不伤害他人的首要原则之下，依从自己个性，顺其自然，随心所愿，懂得不被快乐，懂得不装快乐，那就是快乐。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